纪灵的大帐离孙策大营并不太远,孙策行不多久便到了跟前,他翻身下马,冲迎上来想要问他身份的将官点一点头,在对方开口之前便已自报家门:“烦请通报纪将军,孙策拜见。”

    “孙将军快请!”将官听他名字,慌忙施了一礼,“主公正同我家将军在内点兵,孙将军直走便是。”

    孙策听得袁术在内也并不犹豫,将系马的绳子在搭建外门的木杆上绕了两圈,又狠狠拽了几下,确定栓紧了方道:“我这匹马还请小兄弟替我暂时看管一下,我一会便出来。”

    将官见他如此客气,直是受宠若惊,忙不迭应承下来。孙策交待完了,提枪便径直闯了进去,那将官见他也不卸下兵器,正想呼叫,却见人已是走得远了,这么一迟疑,转眼间便失了孙策踪迹。

    孙策单身往营场走去,正瞧见袁术正同纪灵一道往自己这边走来,见到他过来,二人俱是一惊。

    纪灵不等孙策开口,先上前一步问道:“我与将军平日里素无往来,今日小将军忽然过来,怎么也不先行通知一声?”

    孙策朝袁术见过礼了,方转头对纪灵道:“将军勿怪。策手下有一小兵,触犯律令,却是逃到了将军营中,我一路追他至此,正是要拿他回去受罚,匆忙之间失了礼数,还请将军勿怪。”

    袁术本来疑心他二人暗自勾连,一听二人这一番话,却是洗净心中疑虑,抚须大笑起来:“好!伯符治军如此之严,倒是难得。伏义,相较起来,你可就大大不如了,你那营官如何守的门,怎么连逃兵都放了进来?”

    “主公说的是,”纪灵慌忙谢罪,“末将之后必定重重责罚。”

    袁术见他谨小慎微,点了点头,也乐得做个和事老,食指顺势朝孙策身上一点:“伯符,这伏义已是答应了我之后必定从重治罪,你那小兵虽然是自你麾下逃出,但既然到了伏义帐中,便理当由他处置,你看如何?”

    孙策见他口气轻慢,全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攥着枪的手不由紧了几分,扬声道:“太公用兵,旨在赏罚分明,绛侯之有细柳营,介冑见天子而不拜,策以为用兵之要务,无过于赏善罚恶,如今有人逃逸而不得惩治,如何能平定军心?伯父所说固然有理,但策此次却是要学绛侯,不敢听命了。”

    文帝时匈奴犯边,周亚夫守卫细柳,天子去营中犒劳慰问,却被挡在外面不得进入,直到使节通报,守卫的都尉方才开门放行,文帝进了军营之后,周亚夫又以甲胄之士不拜为名不朝天子而行军礼,文帝也并不怪罪,只是文帝死后,周亚夫便以功高难赏见忌于景帝,最终被景帝以谋反之名下狱害死。

    袁术见孙策以周亚夫之事作比,心中颇不愉快,心里暗暗道:他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不将此人交出去,便做了那不能容人的景帝不成?

    袁术本有心护着纪灵,但孙策用前人之事来堵他口舌,若是不放,倒显得他不明事理,袁术被孙策暗暗将了一军,也不好再说,只能故作大方道:“哈哈!伯符果然少年英雄,颇能领会前贤用兵之道。伏义,你也是他长辈,怎么能在小辈面前失了风度,唤人将那逃兵押来,由伯符带去处置便是了。”

    纪灵见他发话,即便是有心回护,也再不能开口,只能憋着气忍气吞声叫将卒将人带来,不一会两个小校便推着一个反绑着手的人走了过来,那逃兵本以为自己已经没事了,不料想竟被孙策追了过来,面上尽是晦气之色,只是他自忖便是被抓回去也不过打上几十军棍,也就老老实实由着人押了上来。

    孙策见了此人,压着双眉低喝一声:“你就是刘义?”

    刘义手上的麻绳绑的甚紧,只勒得他龇牙咧嘴,听到孙策点头,也只能有气无力回了一句“是”。

    孙策见人不错,心中微宽,含笑奉承了袁术两句,拜别二人,牵着刘义便走,那门口花鬃马早被栓的不耐烦了,闻得主人气味,不住地在原地踢着蹄子,孙策向门口替自己看马的将官道了声谢,将那刘义横着往马背上一摔,翻身上马,却是往自己的大营赶去。

    花鬃马解开束缚,撒欢奔跑,刘义双手被缚,受那马背颠簸,手腕被勒得酸痛,他苦熬不住,终于哎呦一声叫唤起来,哀求道:“将军,小人手上这绳子绑的太紧,实在是受不住了,求您替我略松一松。”

    孙策冷笑一声:“我看是不必了。”

    刘义听他这话说得冷然,只觉得后颈一凉,却是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孙策飞也似的回了大帐,只单手往刘义腰上一提,便轻轻松松将他拎了起来,他一手提着一条大汉,一手持枪,顾盼之间纯是一腔悍勇,众将士呆呆看着,半晌程普方才听人传告迎了出来,忙道:“主公匆匆出去,不知出了何事?您手上擒住的这位又是何人?”

    孙策放声大笑:“程将军不必多问,你快将所有将士召到营地上,到时我自有交代。”

    程普虽然心中糊涂,但也老实按他吩咐行事,所幸孙策手下并没有多少人,不用多久便全都聚齐了,诸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主将忽然把他们叫到此处究竟是为了何事。

    程普草草点了一遍,见人到的差不多了,方道:“主公,人差不多齐了。”

    孙策点一点头,这才将刘义往地上一摔,傲然道:“此人触犯军令,又私自逃走,如今众将俱在,我便当着众人面前做个处置。”

    他一瞥程普腰间,低声道:“程将军,借你宝刀一用!”

    程普似是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卸下腰上弯刀,低声道:“是!”

    孙策将手中枪递给一边的小卒,接过那宝刀,乍然间一声大喝:“诸位看好!”

    刘义被他这一声吼得肝胆俱碎,猛然间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管不顾拖着身子就要往外面跑,只是他吓得双腿酸软,跑不得几步便觉得颈上一凉,下一刻双腿就不受控制地跪了下来,他呆呆看着,只瞧见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远,脑袋已是骨碌碌滚在了地上。

    鲜血四溅,散在斑驳尘土上,那挨得近的忍不住后退几步,俱是呆了,孙策手中钢刀闪闪发寒,直如天神一般立着,喝道:“再有敢犯军令者,有如此人!”

    *

    孙策那边好一番惊心动魄,苏妩这里却是难得的自在安闲。蒋钦虽然说是要来拜访,可他身有军务不能多待,只简单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走了,苏妩一个人倒是落得清闲,她左右无事,便在孙策府中游荡,那些下人知道她是蒋钦请来的客人,又见她是个美貌少女,都不阻拦,任由她四处行走。

    她边走边看,瞧见远处正种着棵李树,枝叶繁茂,果子垂垂累累,心道吃个果子倒也不错,便朝那边走了过去。

    这李子树生得不高,正到了结果的时候,一颗颗果子一瞧便是鲜脆可口,苏妩扫了一圈还没拿定主意究竟要摘哪一颗,看了半天终于瞧见一个模样好的,正要伸手去够,旁边一只手已是轻轻探出,将她看中的那颗摘了下来。

    苏妩心中哀叹了一声可惜,却见那只手并未收回,反倒是向前一伸,拈着果子停在了自己面前。

    这只手修长而美,指甲也修剪得格外整齐,在青色的果子下显得分外的白,那原本很可爱的果子在这双手上也显得太粗陋,像是象牙杯中盛了劣酒,叫人难堪。

    这是一只拈花的手。

    这双手的主人又当生得什么模样?苏妩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好奇,于是她顺着这只手抬头去看,正撞上了一张含笑的脸。

    苏妩盯着他瞧了许久,那人便大大方方任她瞧着,直到苏妩叹了口气,幽幽道:“我以前听过一句话,一直以为那是人家说的玩的,没想到今天见了你,才知道是我以前见识太少。”

    那人听到她忽而开口,便也微笑起来:“哦?是什么话?”

    他的声音同他的手一样美,苏妩只觉得双耳被轻轻拂过,忍不住又望了他一眼。她拿过了他手中果子,一边瞧着他一边曼声吟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那人忍笑道:“多谢姑娘谬赞。”

    苏妩摇了摇头:“不,应当是我谢谢你才对。”

    “哦?”

    “谢谢你让我长了见识,原来所谓兰芝玉树,并非是夸夸其谈。”

    那人不觉大笑出声。

    他不过十八(河蟹)九年纪,跟孙策年纪相仿,只是看着却温和稳重许多,如今听了苏妩一番戏谑之词,终于忍不住破功,笑着打量她:“姑娘真可谓妙语连珠,你是伯符新交的好友么?”

    苏妩欣赏着他好看的脸,却是摊了摊手:“虽然我很想说是,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不过在此之前,可以让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少年攒掌成拳,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方缓住笑意,温声道:“姑娘请问。”

    苏妩挑了挑眉,却是笑吟吟望着他:“敢问芳名?”

    少年微微一怔,低头轻笑两声,侧身行了一礼,一双眼潜着笑意:“在下是伯符的好友,庐江周瑜周公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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