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营长, 老子的意大利……面好吃吗?

    ——周如许一句话, 让斯诺强打起精神,在彻夜奋战和争吵中,熬出了三层眼皮。

    他从星法克咖啡店买了两杯咖啡, 一杯清咖给自己, 另一杯则是他敬而远之的焦糖玛奇朵。

    他靠在电梯里昏昏欲睡,直到电梯门打开一道缝隙,传来时千金调门颇高的一声怒骂,咖啡未能驱散的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砸在墙上又弹落在地。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听声音肯定是摔了个粉身碎骨。

    一个挺帅气的男生面对电梯, 脖子上像是挂了个无形的铁秤砣,坠得他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满脸郁卒与惊愕, 肩膀微微抖个不停。

    另一个身材纤瘦, 光是背影就散发出凌厉尖刻的气场,说出来的话就别提多刺耳了。

    “……不就跟你吃过一次饭吗,你还蹬鼻子上脸了?那要是牵个手,咱俩就算情定终身了呗?我什么时候说你可以随时给我发短信打电话了?你这叫骚扰知道吗,没报警抓你给你下个跟我保持五十米远的限制令就不错了, 你有没有点自知之明?”

    对面的男人不知所措, 张了张嘴想要辩驳, 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伶牙俐齿的那位也根本没给他机会,嘴里驾着一挺加特林,突突突的喷子弹:“随便买个破玩意儿就想追我啊?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轮/奸都轮不上你!看什么看,谁允许你看我了!”

    被喷的男人面无血色,刚说了个“我”就又被抢白。

    “你什么你,赶紧滚听到没,以后看见我就自觉主动消失,否则骂的你生活不能自理!”

    这瘦削的男人个子不高,还不到一米八,硬是用气势把自己顶到了两米二。

    对面的男生比他高了大半头,却被骂的有种他才是被居高临下睥睨着的那个。

    “机关枪”的声调越来越高,被他斥骂的那位已经快要死无全尸。如果法医来做解剖,会发现他死于心碎。

    斯诺走过去搂住“机关枪”的肩膀,把玛奇朵塞到他手里,说:“时千金同学,喜欢一个人是无罪的,能不能放人家一条生路?”

    太阳缓缓移动,窗子里射进来的光线驱走了时千金脸上的阴影,五官轮廓浮出水面般清晰起来。

    他脸盘很小,下巴削尖,细眉杏眼,是张精致漂亮的面孔,只是俊秀得有些刻薄,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时千金也是奈特考古队的一员,最近在忙一些个人研究项目,所以没有参与都临古城的考察。

    他长得好看,追他的人确实很多,说是“排队预约”未免夸大其词,但经常忙于应付各色追求者不假。

    只是他这脾气实在令人不敢恭维,就算受到命运女神的眷顾,费尽千辛万苦把时千金追到手的胜利者,也很快就被他的性格所击败,吓得有多远跑多远。

    时千金捏着咖啡杯,不解气的在纠缠者送的礼物上跺了一脚,让它在粉身碎骨的基础上挫骨扬灰,这才跟斯诺一起往办公室走去。

    斯诺一抬头,就看到办公室门口,竖着一尊长了杜乐丁模样的“石雕”。

    杜乐丁的目光像是粘在了时千金脸上,神情错愕得不加掩饰,好像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

    六十年前,跟他、沈玉和赵诚一起进入乌扇古墓的,还有第四个人。

    那人是个十八线小模特,傍上了赵诚这个金主,而一向冷静甚至冷酷的赵诚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那个小模特。

    杜乐丁甚至为此,还跟赵诚吵了一架,虽然他的手语赵诚基本就没看懂,但他还是坚持用眼神强烈的谴责了这种“沉迷美色、不务正业”的做法。

    最后因为沈玉的调解,此事不了了之。好在小模特一直安守本分,没有添太多麻烦,否则杜乐丁一定把他踹跑。

    眼前这个男人,跟当年那个小模特的样貌有□□分相似,尤其是眼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眼前人的眼神要锋利许多,不似小模特那么柔和。

    斯诺看到杜乐丁,挑眉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杜乐丁无法收回视线,依旧打量着另一个人,随口道:“跟苏腾来查点东西。”

    时千金像是很习惯被人盯着看,颇有些得意又不耐烦的说:“看什么,想约我啊?”

    不管当年的小模特人品如何,起码性情温和,绝不会说出这么冲又这么自恋的话。杜乐丁终于把目光挪开,木然摆手道:“不敢。”

    三人进入办公室,时千金并没有跟苏腾打招呼,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悠闲的喝咖啡。苏腾也像是没看到这个人一样,专注于手里的素描。

    斯诺拉过一张椅子倒着骑在上面,掏出一瓶眼药水滴进眼睛,紫色的瞳孔被浸润得像是一块水晶。他冲时千金眨了眨眼睛道:“听说西宾埃索海峡那边有个填满沉船的海沟,如果目标锁定海峡,你这次一起吗?”

    时千金摇摇头,语气虽然遗憾,但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我就不了,手头上还有一些没完成的工作,如果拖的太久,不好跟赞助人交代。”

    学院里很多个人或团队研究都是不提供经费的,尤其是针对地球文明,要靠自己去寻找赞助人。

    时千金的个人研究十分冷门,斯诺没想到他还真能找到人傻钱多的“金主”,诧异道:“你的赞助人是谁啊?”

    “征途星矿的总裁。”他虽然是回答斯诺的问题,眼睛却看着苏腾。

    斯诺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征途,不就是发掘出都临古城那个公司吗?”

    “是啊,”时千金对于任何情绪似乎都没有掩饰,依旧是冲着苏腾不无得意的说,“相当有实力的。”

    杜乐丁不知道什么征途,也不了解时千金跟苏腾有什么过节,只是这双眼睛里的挑衅实在太过赤丨裸,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苏腾却好像不属于“明眼人”这个范畴,直接把画递给斯诺:“来的正好,看看这是什么生物。”

    斯诺是生物学院的研究生,由于对地球很感兴趣,所以对其近现代生物和古代生物都有涉猎。他接过画纸,皱眉问:“这就是你们在地下古城里遇到的不明生物?”

    杜乐丁凑过去看了一眼,纸上趴着一只四肢粗壮、尾巴粗长的生物,浑身布满黑色的麟甲,看起来厚重而坚硬,仿佛披甲上阵的武士。

    这只生物有尖利的爪子,比蛇信子还长的舌头,根据苏腾的标注,全长大概近四米,其中尾巴占了绝大部分。

    比鳄鱼还要骇人的脸上,长着一对浑浊的眼睛,黑色瞳孔竖成一条线,正是杜乐丁在开锁时脚下那双眼睛。

    斯诺很谨慎的说:“从体貌特征来看,比较接近地球上的有鳞目蜥蜴亚目内爬行动物,具有蜥蜴的部分特征,但我所接触的资料当中,没有任何一种蜥蜴的体表是覆盖黑鳞的。”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而且,它的头骨形状、体型和尾巴的长度表明,它的进化程度很低。”

    杜乐丁只听懂了“蜥蜴”和“黑鳞”,其他一概不明。

    苏腾说:“你的意思是,这种生物出现的时间在史前?”

    “我不知道它生存活动的确切年代,”斯诺放下素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也可能它当时生存的环境很原始。”

    杜乐丁懵懵懂懂,一知半解,听到他们在推测年代,便插嘴说:“我们去的那个古墓,有可能是中国五胡十六国时期的。”

    这个时期,从公元301年开始,至公元460年结束。斯诺摇头说:“就算是这个时期,蜥蜴类进化的程度也不会这么低。”

    杜乐丁有点急:“你总说进化低,到底啥意思?”

    斯诺解释说:“按照这种进化程度,这种生物有可能出现在地球史前时期,也许是中生代,或者新生代早期。不过也不排除它始终生活在非常、非常原始的环境中,所以才没有如同普通蜥蜴一样体型变小。当然前提是,它真的是蜥蜴的一种。”

    说完,他又看了一遍图画,摇摇头不敢确定这奇特的物种。

    杜乐丁曾推断兆国在中原,从古墓本身被发现的位置来看,是不存在原始环境的。

    沉吟半晌,杜乐丁心中一动,对苏腾说:“你在放置十字棺的暗道里,看见墙上残破的壁画了吗?”

    杜乐丁拿过素描说:“壁画描述的是墓主人和亲出嫁的场面,画面里有很多不存在的飞禽走兽,当时我一直以为是画师虚构出来寓意祥瑞的。但你还记得给墓主人拉车的动物吗?”

    苏腾当时只是浅浅一瞥,并未留意。不过他过目不忘,听到杜乐丁提起,脑海里便自动回现了那幅壁画的内容:“记得,跟黑影的外形很像。”

    杜乐丁说:“墓志上提到过,她来自南疆。如果黑影不是中原的产物,而是被她带过来的呢?”

    虽然杜乐丁曾推测黑影有可能是乌扇公主生下来的鬼胎,但既然壁画里有记载,说明它原本就存在于人世间。

    南疆一带,靠近缅甸,直到现在依然有保存完好的原始森林,更别说是公元三四百年了,若是真有一个合适的环境,这种极古老的生物也不是没可能存在其中。

    只是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资料中有类似这种生物的描述,恐怕它早就灭绝了。若是想找到相关的信息,可能还是得从墓主人的“娘家”查起。

    但墓志里关于这位乌扇公主的出身背景少的可怜,就算要找,也毫无头绪。

    杜乐丁随手甩了个响指,敲敲桌子说:“对了,在古墓里的时候,杨菡说有很多文明都包括面具文化,有没有可能从墓主人脸上的面具入手查起?”

    苏腾动作很快,三笔两笔就把面具画了出来。杜乐丁一边点头一边说:“你们这有这方面的专家吗,我们去请教一下。”

    斯诺笑道:“有啊,现成的。”说着用下巴指了指旁边自娱自乐的时千金。

    杜乐丁一看时千金就浑身不舒服,虽说是人有相似吧,但像到这个程度,除非是双胞胎。可这都六十年后了,他跟谁双跟谁胞去。

    “那个,麻烦你帮忙看一下。”杜乐丁把画递到时千金面前,保持着一定距离说道。

    时千金慢条斯理的放下咖啡,从兜里掏出一张湿巾,把纤细白嫩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的擦了个遍,这才抬起眼皮子看了看面前站了半天的人。

    杜乐丁暗暗失笑,这装模作样的态度是给谁看呢?他正想着,时千金伸出了手,却并没有接过画纸,而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时千金的眼神就像是锁魂钉一样刺在杜乐丁脸上,逐字逐句的说出一串话,令杜乐丁当场愣住。

    她手里饰品的形状和大小跟怀表差不多,只是厚度不同。内部看起来的确跟星盘很像,当中有个突出的装饰物,是莲花形状的五色琉璃,大小刚好吻合银棺上的凹槽。

    杨菡太过激动,没有注意到杜乐丁和苏腾的脸色变换,自顾自的看向银棺之内,惊讶的说:“是鬼面具!”

    银棺里满是黑色的液体,墓主人的尸体就浸泡在里面,只露出脸的部分,看上去就像是一只鬼面具浮在黑水上。

    虽然银棺中没有出现什么邪性的东西,但杜乐丁心里却是怒浪起伏,风驰雷掣,瞬息之间心思接连变换转折。

    上辈子,他也有一枚跟杨菡同款的饰品,外壳和星盘毫无二致,唯有当中的装饰品不同,他的那个是纯银的三叉戟头。

    他在儿童福利院长大,据院长说,他是在寒冬腊月,满天飞雪的日子里,被丢在福利院门口的,襁褓里除了这个饰品,再无其他。

    他始终认为,他的父母一定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不得不丢弃他。就好像武侠小说里那样,因为得罪了魔教遭到追杀,为了保护唯一的儿子,只好交给别人抚养。而这枚饰品,就是以后相认的信物。

    他无数次幻想过,某一天会有个人激动的抓住他,询问他那枚饰品是哪来的,在听过来历后与他抱头痛哭,声称自己是他的父母、叔叔、老姨、二舅家的表姐或者三大爷家的小表哥。

    可惜这感人肺腑的一幕只出现在他梦里,现实中从未发生。

    当杨菡将挂在脖子上的链子拽出来那一刻,杜乐丁内心百感交集,这个女孩,很有可能是他的亲人!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杨菡竟用饰品打开了银棺。

    这么一想,他那个饰品可能也是什么东西的钥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珍宝。遗憾的是,随着上辈子的死亡,这枚信物他肯定是再也见不到了。

    作为一个孤儿,杜乐丁内心是渴望亲情的,即便关于饰品的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猜测,在看向杨菡的时候,眼神还是不自觉的充满了温情。

    杜乐丁走上前去瞄了一眼银棺里的情形,尽量平静的对杨菡说:“你的饰品是怎么来的?”

    他直觉这么精致古朴的东西,怎么也该是家传的。

    未曾想,杨菡说:“别人送的。”

    杜乐丁:“……谁啊?”他亲人的子孙后代真是不知珍惜,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送人?不过也好,既然杨菡不是他的亲人,那他还能跟她继续发展一下。

    杨菡心不在焉道:“是我未婚夫送的。”

    杜乐丁:“……”发展感情的事也不用想了。

    “你未婚夫知道这个饰品的来历吗,为什么它能打开这墓里的银棺?”奈特直截了当的问。

    杨菡摇摇头:“他说这饰品是祖传的,至于什么来历,就不知道了。”

    “祖传”两个字刺激着杜乐丁的神经,这么看来杨菡的未婚夫才有可能是他的亲人。

    “这些黑色的液体是什么?”杨菡的心思完全放在银棺里,“难道是防腐液?”

    杜乐丁飘忽的注意力被拉到银棺里,黑色的液体有点像是稀释的龟苓膏,上面还飘着一层油光。古时候防腐的方法千奇百怪,多半不怎么有效,把尸体完全浸没在液体中的,倒是不多见。

    查理跳到苏腾肩膀上说:“她怎么死了也不肯摘下面具?”

    杨菡愈发亢奋:“我们把她的面具拿下来吧,看看她到底长什么样。”

    “不行。”苏腾突然语气强硬的说。

    杨菡:“为什么不行?”

    除了跟杜乐丁说过两句很长的话,其他时间苏腾都不肯再多说一个字。他冷漠的神情让杨菡有些发憷,但又有几分不服气:“考古的意义不就是要探寻和发现真相吗?”

    奈特冷笑一声,接过话来:“发现真相的前提是你得活着。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里,跟一堆尸体在一起,还是少给自己找麻烦的好。有那个精力,不如想想怎么出去。”

    杨菡还想再争辩几句,余光瞥见尸体的鬼面具在长明灯的映照下,表情愈发诡异狰狞,甚至还透着几分狡黠,似乎在冷眼旁观他们的争执。

    想到之前种种遭遇,杨菡头皮发凉,终于冷静下来。

    “这样吧,”杨菡有些不甘心的说,“我们带些这种液体回去做检测,看看究竟是什么。”

    杜乐丁很想说,无外乎就是古人认为能够让尸体千年不朽的草药之类,即便检测到某些不明成分,也只能像“走近科学”一样留下一句“这究竟是为什么”。

    杨菡已经走到格洛姆身前,蹲下去从他背包里翻找合适的容器。杜乐丁想跟过去再问问她未婚夫的事,突然“轰”的一声,顿感脚下一震,视线也随之一晃。

    查理惊呼道:“他在门外!”

    众人一齐往墓门方向看去,琉璃墙外,那张恐怖的怪脸正贴在上面窥探他们,没有皮肤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随后再次用身体狠狠的撞击着墙壁。

    第三次跟这活死人打交道,杜乐丁首次看清他的样子。浑身上下都是紫褐色,被黑色的筋脉包裹,活似一颗爬满了蔓藤的老树。

    他两条腿都被细长的铁棍贯穿,应该是从脚底板钉进去的,所以走路的时候才会发出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

    让杜乐丁看不明白的是,这活死人背后支棱的两个杈子,很像是没有了毛和皮肉的翅膀骨架。

    人怎么可能会长翅膀?

    又是一次剧震,杜乐丁一个踉跄,扶住了身边的棺材。

    这琉璃墓室可不结实,墓室的设计者肯定也考虑到了这一点,未免被盗墓贼打破墙壁直接进来,肯定有厉害的防盗手段。

    外面力大无比的活死人若是撞碎了琉璃墙,机关就会触发,他们根本无路可逃。

    苏腾抽出背后的切割刀朝墓门急速走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杜乐丁一愣:“用炸弹,一发解决不了,就给他来两发!”

    奈特:“他这身机甲不是战斗用的,是专门为考古作业设计的,为了减轻重量保证飞行速度,并没有配备武器和弹药,只有两枚炸弹,之前已经用完了。”

    苏腾的身影消失在墓门外,隔着琉璃墙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和切割刀的亮光。杜乐丁眼看着那活死人的身影竟腾空而起,两个只剩骨头架子的翅膀猛力扇动。

    “这是个鸟还是人啊?!”查理愕然的脱口而出。

    杜乐丁喃喃道:“鸟人吧。”好在苏腾的机甲也能飞,不然还真拿这活死人没办法。

    门外刀光闪动,人影翻飞,墓室里本来一片寂静,杨菡那边却又是一声惊叫。

    “格洛姆他……他没有呼吸了。”

    不知什么时候,兽人沉重艰难的喘息声消失了,胸口毫无起伏。杨菡急切的趴在格洛姆胸口,厚实的胸膛下没有任何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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