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学长再低头看了一眼资料,同时自我介绍道,“三年级A班,切斯特顿。切斯特顿·阿尔诺。因为你在问卷上写的是……‘随便’,所以学校的安排是让本年级天赋评级最高的我来和你匹配。理想上我并不想在不了解你的预期的情况下进行指导,但是既然已经配对就无法改变。在此基础上我们必须进行一些基础观念的磨合,比如首先你应当认识到在制度和规划的意义上,学校和监狱的功效性是几乎等同的,通过有固定的规则和惩戒的集体环境,来对人们进行归顺社会化、制度化的教育,从而维持整个社会体系的安定。在这里谋求过分出风头的自由,是天方夜谭。”

    他其实说的很有道理,不动声色地批评了陆离的冲动不和现实,所以她微微偏了一下头,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这个看起来十分自律、似乎禀性冷淡的前辈,“所以,前辈是在指责我么?”

    她的注视让切斯特顿微微抿了一下嘴唇,“不。——我建议你跟我一边路过餐厅回到宿舍,一边熟悉环境一边来继续跟我讨论这个问题,这样比较有利于提升效率。”

    陆离无谓地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走了起来。切斯特顿步伐控制得很好,身形笔挺。陆离觉得他银灰色的眼眸十分好看。

    “——总而言之,已经过去的事情再讨论应该如何解决是毫无意义的。现在能说明的,是你破坏了校长的打算,这样会给老师们带来很多原本不必要的麻烦;而且还有你自身,你身为宗子,代表着一个宗族的利益,随便的言行只会给族人造成困扰。另外你很有可能要面临的局面,是林奇真的申请到了逮捕令这样的报复——具体他能不能成功,还要看教育省这一次是一次试探还是下定决心推行这样——”

    他说到这里,还是轻轻嗤笑了一下,“这样的制度。”

    切斯特顿忽然站住,指了一下左手旁的建筑,“这边是主要的教学建筑群,明天开始我会指导你进行必选课程之外的课程的选择,现在我们继续前进。”

    他重新迈开步伐,陆离却没有行进,于是他回头看她——文明之星最有名的雾气已经散去,在透明的阳光里,她看起来实在是锋锐而浓墨重彩,好看极了。睫毛搭着,眸光里的笑意漫不经心地露出来,“既然我要有了麻烦,何必招惹到前辈身上?”

    切斯特顿又一次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唇,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前方。

    “你不应该判断我的叙述已经结束而擅自作出结论。因为我还没有说,林奇带来的麻烦在我看来还算不上大麻烦。既然我成为了你的指导前辈,就会保证你能安全地待在学校里。——陆离同学,接下来的两年还请你注意收敛一点,毕竟麻烦总是麻烦的,而很多课程上,我依然会是你的指导者。”

    [支线-攻略。目标对象切斯特顿,攻略完成将获得丰厚奖励与稀有称号。]

    **

    站在花树的阴影里的人笑着说,“‘不学无术宣言’……?今天这个事情闹得很热闹。新闻大都提到了这个学生袭击官员的事件。”

    扫着花瓣的僧人仿佛看不到他,眉眼静寂好看。扫帚擦过铺了碎石的地面,发出窸窣细长的、使人听了便觉得幽静的声音。

    “——她做事方法不像他。性格倒是很像。”

    阴影里的人这么断言。

    僧人安静地说:“殿下已经去了。”

    “但她是我的孩子。”

    “——殿下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阴影里的人笑了。

    “说到底,一百五十年前他就不再是殿下了。”

    僧人无动于衷,恍若未闻。

    阴影里的人好像很有兴味地笑了。

    “我明白了。你竟然有情的。——和尚也会动凡心的吗?”

    僧人说:“和尚最不该动的,乃是杀心。”

    “可你这和尚现在竟然在养花。”

    “杀心未改。”

    僧人抬起眼,看向阴影里的人,面色平静地重复。

    “——和尚杀心始终未改。”

    阴影里的人轻笑起来。

    “你知道你杀不了我的。我们有‘契约’。更何况,她真的是我的女儿。尽管我们没见过面,——她不会有事的。”

    僧人却不再理他,用素黑的僧衣衣摆,盛着他挑拣出来的落花的粉色的白的花瓣,黑色的眸子又澄澈又安静。

    **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一种坠落的感觉。

    新闻视频上的陆离看起来又熟悉又陌生,见她垂眸时那种漫不经心的笑,陆嘉树忽然明白了。

    ——不是从高空呼啸着的坠落。是深山松林无人知晓的某个时分,一个松塔发出细小的声音,穿过层叠的针叶,掉到松软的泥土和厚厚的落叶上的那种坠落。

    无可撤回的心情,无人知地敲了一下心脏,发出空空荡荡的回声。——陆嘉树意识到,原来未曾学会如何好好对待一个人的不仅是她,还有他自己。

    那种突如其来的闯入首先引起焦躁不安,由恐惧而建立坚固的防卫线。好像只有看到别人受伤,才能清晰地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样。

    假设倒流时间回到初次见面,他一定就能够明白了。那时候有风吹过,无人知晓的时候他已经从高空坠落——因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间接害死父亲的私生子?出于莫名的抵抗心理而伸出的抗拒的刺更深地扎在他自己的身体里。

    你怎么能喜欢上这种人,陆嘉树?

    可是,你已经喜欢上了她,该怎么办?

    **

    新都,某处教堂钟楼。

    日光滤过带了起伏不平的波纹的透明窗子,打在墙上像粼粼的水光。金发蓝眸的纤细少年穿着空荡荡的白色宽大衣服,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这波光明灭。

    “你在想什么,莱森德尔?”那个人问他。

    “……我的梦消失了。”少年将脸埋起来,声音轻微得好像梦呓。“我再没有做过梦……梦也再没有来见过我。梦里的人,会不会忘记我呢?”

    那个人笑了。

    “如果是梦,总有一天是会醒来的。莱森德尔,听着,你不再是小孩子了。你应该知道,花总是会凋谢的,而你不能一直为此感到悲伤。这是/我们的父亲/的恩慈,是天的意志。”

    “可是,就算消失也好——”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地睁大眼睛来避免眼泪掉出来。

    “就算消失也好,她忘记我,该怎么办?那样岂不是只有我记着她了吗?”

    那个人低声咀嚼了一下“她”这个字眼。这是莱森德尔的话里第一次赋予梦里的人性别。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更加语气平和。

    “在/万物之父/那里,你们终究会相见的——!”

    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打断了他的话。来自血液内挣扎的对他的否认让他苦痛地咬住自己的手指,但即使血腥味弥漫入口腔,手指变得血肉模糊,也无法抵挡那种极为狰狞的仿佛带着怨恨的痛苦。

    他模模糊糊地听见莱森德尔焦急担忧地叫自己的名字,勉强分出神智来,控制着颤抖叫疼的手,从盒子里摸出来许多珠宝,凭着感觉一把塞到莱森德尔的手里。

    “……请……实现……我的……咳咳……愿……望……”

    伴随着少年回答他“好”的声音,他的血液沸腾着穿过皮肤毛孔,蒸腾起来。早已收集好的一罐新鲜的血液与此同时注入体内。在这无数遍对自己的血管和器官的排斥破坏内,温暖的力量始终迅速地治愈着他。

    这是有着/父亲/恩赐的力量的少年,是他最重要的道具。没有莱森德尔,他不可能走到这么高的位置。

    忍受着早已习惯的疼痛,他在心里默念祷辞。

    /父亲/啊/父亲/啊!让诸天的鸟,来食这飨宴吧。罪人、诗人、农夫、酒鬼、国王,万众的血肉供他净化。

    /父亲/啊/父亲/啊!让我以**凡躯,承担起英雄的罪名吧。必将有战争,而英雄引领民众于前。

    ……

    /父亲/啊/父亲/啊!让我归家,让我耕作,让我承受干旱、日照、风雨之苦吧。因为这蒙昧的智慧带来的苦恼,我已经足够了!

    重复上数十遍,这“仪式”就结束了。

    莱森德尔一如既往地不去看他——他看见别人痛苦,自己便会十倍地感到更加痛苦。纯净的少年。他想,我就是为了这样的人而承受罪名的。

    这世间的有罪之人太多了!但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人类就是如此容易沉溺于享乐贪欲。

    他认定自己是应当有责任规束有罪之人走上纯洁无暇的信仰/父亲/的正轨上的。

    在教育省推进的就是这个计划的一部分。很明显,刚迈出的第一步就触了礁,况且由于林奇竟然带了军警队,民众间支持学生的声音十分高涨。不过他有面对荆棘和挫折的心理准备,况且愚民在见到未知时感到恐惧也是/父亲/所预言了的。原本没有意见的大统领忽然叫停了这个计划,才是他真正遇到的墙壁。

    不过林奇依然是个很好用的秃鹫。他引人注目的丑恶和愚蠢会自然地吸引他人的目光,成为自己天然的保护障。现在他不得不暂时潜伏到暗处,去寻找别的选择。

    他取出一套崭新的袍子穿好,将已经变得空荡荡的箱子提在手里,对莱森德尔说,“我要走了,恐怕有一阵子不会再过来。”

    少年默然不语。他知道治愈会消耗很大力气,所以也不以为意。

    在他就要推开门的时候,忽然听到莱森德尔的声音。

    “云是可以触摸的吗?月亮是可以送给人的吗?”

    他又笑了。

    “这里的云和月亮都是假的,莱森德尔。不要总想那些不现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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