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皆是我弱你强, 此消彼长,不进则退,绝无幸免。

    宣仲安就是死,也绝不会放下他手中的刀,于他而言, 这世上绝没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事。

    昨日他踩着鲜血上位,它朝有人想踩着他的尸首上来, 只要有人有那个能耐, 当然即可。

    宣相的仁相之名, 是老百姓叫的,人却不是那么仁,一国之相, 岂是仁慈能掌的。

    宝络得了他的话,笑道:“那分宗试探了你几年, 怕是当你还顾念着点旧情。”

    要不,也不会容忍他们在朝为官, 还让他们一桩接一桩地立功, 毫不削薄。

    为官之道, 因人而异,大韦要更进一步,需唯才善用,国家才能蒸蒸日上,没容人之量,国家如何进步?宣仲安自问他当朝为相,还是有那么一点容人之量的。

    只要大韦能往前走,他也不在乎多几个人想踩着他的头上位,争夺和忧患能逼人进取,不会懈怠。

    他从不忌讳广海宣家,当然从不是因看着那点同宗同脉之情才上宣家上位的,谁要有那位广海宣家宣岳普等人之能,也能得他的重用。

    只是很简单的事情,世人皆误会,好像他重用他姓之人的事从无一桩一般。

    此厢,宣仲安看宝络笑了起来,也笑了笑。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不说旁人,他甚至比宝络以为的,还要更绝情些——而他对婉姬的夫妻之情,是因她是与他同生共死之人,是因她是他偏爱之人,他仅有的那些私心,都用到她身上去了,可没多余的分给别人。

    世人因此当他是重情之人,那是天大的误会。

    不过,误会也是美事,宣相自来喜爱别人估错他几分。

    “呵呵。”因此,宝络的话,让宣相笑而不语。

    就让人来试,来猜罢。

    “你的话,朕听进去了。”宝络走快了几步后,又道。

    宣仲安颔首。

    “嫂子最近如何?”

    “还行。”

    “还行是如何?”宝络侧头,“是好些了,还是老样子?”

    最近事多,宝络一口气都不能歇,还是想让他义兄能坐一天的堂的好,有些急需商量又不能跟内阁大臣说的事,他得找这位义兄说说。

    宝络年长,比以前更热衷政事了,宣仲安可说是盼着才盼到了这一天,在此等宝络完全独当一面的情况下,他要做的是退,而不是进。

    君是君,臣是臣,还是分清楚的好。

    他们兄弟俩还是走到了这一天,宣仲安淡漠的脸柔和了下来,他望着宝络道:“老样子。”

    君子之交淡如水,方才长又久。

    人都是死于贪心,就如广海宣府有朝一日也会死于他们的贪心,最终会一败涂地一样。

    “那也无需天天回罢?隔天不成?”宝络还在劝。

    “不成,偶尔一次还行,多了,她就不会听了,侯府是她当家,我不在府里坐着,下人就敢帮着她欺瞒我。”

    “嫂子贤良,怎会……”

    “胆大包天得很,”宣仲安打断了他,哼笑了一声,“知道我不会拿她如何,时不时要气我一回。”

    宝络咋舌,斜眼看他:“此等国家危难之时,你日日在家跟夫人如胶似漆,心中可安?”

    “安。”宣相淡然颔首。

    宝络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了数声。

    宣相伸手,拍了下他的肩,微微一笑,“您走快些罢,各位大人要等急了。”

    宝络迈了快步,等快至御书房时,他转头,叫了宣仲安一声:“兄长。”

    他兄长宣仲安看向了他,等他的话,哪想宝络似是仅仅只想叫他一声而已,说罢,他抬了大步,进了御书房。

    迎接他的,是御书房里一声声恭敬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请安声。

    走在他之后的宣相在房内的请安声歇下之后,怔忡住了的他这才微笑着抬步进屋。

    这一次,他的笑容要比之前的真挚了许多。

    **

    宣仲安中午就打道回府,还借言推托了圣上邀他共进午膳之请。

    临走之前他还进言了几句,让宝络皇跟大臣们也一道用次膳,看看臣子们跟他用膳时的如坐针毡,食不下咽,想来胃口也能好一些。

    圣上听完,大笑着点头称好,就放了他出宫。

    宣仲安是想赶着回去跟妻子一起用午膳,但不巧路上又碰上了几个一伙拦轿请教的官员,他下去跟人说了会话,再回去时,已错过午膳了,家中夫人就剩了半盅红枣茶留给他。

    婉姬让他带着女儿去听轩堂那边用午膳,宣仲安瞥她一眼,带着钰君去了。

    路上他听管事的报,说他父亲这些日子胃口不太好,每日用的饭少,他听了没作声,又听钰君在他耳朵说悄悄话:“祖父想哥哥,钰君哄不好。”

    祖父喜爱哥哥多一声,哥哥不在了,他笑的也少了。

    “你想吗?”宣仲安抱着她,随口道。

    “想。”

    “那他归你们想了,”宣仲安嗯了一声,“爹就不想了。”

    “呀?”为何?钰君惊讶地伸出了小手握住了小嘴。

    “爹只想在爹眼前的乖崽儿,”宣仲安捏了下她的小鼻子,“不听话的那个,懒得去想。”

    钰君咯咯笑了起来,又觉得这样不好,她忍住了笑,小脸都憋红了,在父亲的怀里欢快地荡了荡小脚。

    闺女笑了,宣仲安看着她的小脸,嘴角翘了起来。

    祖父喜不喜欢她,无关紧要,她有她父亲的宠爱就好了。

    看到长子前来,下人一摆好饭,宣宏道便也陪长子多用了一碗饭。

    膳后,宣仲安也没走,而是跟宣宏道说起了广海宣家的事。

    他给他父亲多年的两个好友家的儿子安排了路,他父亲的那两个好友说来也是名门之后,后来家道中落,不像侯府还能起势,家道一直在往下沉。这两个世叔是敦厚无争的性子,以前还因家里有点底,日子还算过得去,他们衣食无忧,但他们的儿子却不敢像他们那般安然无虞,两家都怕祖产花光了的那一天,在他手下当职,那是从来不敢松懈,不用他多说,也是一直帮着他让他们的父亲好好与他父亲来往。

    宣仲安靠此半拢住了他父亲那颗起伏不定的心,之前有望康在,更是让他父亲把心思都系在了府里,这日子还算平静。

    但望康长大了,飞出去了,他父亲因此消沉了下来,宣仲安也不意外。

    他父亲本身就是容易消沉的人。

    好在,洵林和望康,被教出来了。

    宣仲安跟他父亲说广海宣家的事,说到那边打算踩着他上位的可能,宣宏道怒不可遏地拍了下桌子,“他们胆敢!”

    “没什么不敢的,当年二叔带走了所有能走的族人,他们的儿孙承他们的老路再来一次,也算不了什么。”

    宣宏道那因愤怒胀红了的脸因此铁青了下来,心如油煎,他稳了稳神,道:“他们现在在你手底下当职,怎么胆敢跟你对着干?如若他们真起了这心思,仲安……”

    他看向长子,“你可是有所防范了?”

    “自然。”宣仲安颔首,道:“宫中出了这事,一时半会不会平,也不是简单能平得下去的,父亲,你有些年头没见到二叔三叔他们了罢?”

    宣宏道绷紧了脸,双眼都红了起来,气息也乱了,过了一会,他道:“是好多年没见了。”

    “可能用不了多久,您就能见到他们的其中一个了。”生死关头,这当家作主的,总会有来一个上京打点。

    “是,是吗?”宣宏道闻言,嘴唇有些哆嗦。

    他不知道这是因能见到弃他而去,多年未见的兄弟而激动,还是因他能在他们面前扬眉吐气而激动,他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脑袋也混乱不已,没多想话已出口:“仲安,不能再给他们脸。”

    话落,宣宏道这才发觉,他一点也没有看开,他心里还是在愤恨着他的那两个背他而去的兄弟。

    “嗯,”宣仲安搂了搂怀里因祖父激动的口气有些躲闪的小闺女,应了一声后道:“我心里有数,这段时日,你好好休养,等着人进京罢。”

    宣宏道看向长子,见长子垂眼哄拍着孙女儿的手臂,万般柔和慈爱,没看到他以为的那双犀利了然的眼,他紧绷的心松了下来。

    他现在也不想作多想了,他只想这阵子好好调养一番,风风光光地等着昔日的兄弟进京上门。

    **

    处理好了父亲的事,宣仲安牵了要自己走路的钰君回沁园,钰君走到半路揉了揉眼睛,拉了拉父亲的手,就朝父亲张开了小手。

    宣仲安抱了她起来,看她打了个小哈欠,可爱无比,他把身后的披风扯到了面前包住了她,“乖了,睡罢。”

    钰君巴了巴小嘴,揪着父亲胸前的衣裳就睡了过去。

    得了下人报的许双婉坐在外屋的避风处等他们归,一见他们走近了,她就站了起来,朝父女俩笑看了过去。

    宣仲安把钰君给了来接手采荷,扶住了走到眼前的她,拂了拂她额前被春风吹乱了的发,看着她的眼道:“为夫如何?”

    许双婉笑得眼都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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