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达琳瞥了一眼手表,已经二十分钟了,而坐在会议桌对面的人依然在喋喋不休地提问。

    她突然感觉到了厌烦,关于梅森维杰的事情,他们已经反复问了半个钟头,重复的回答她说了一遍又一遍。史达琳知道他们不想听到自己的答案,她也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答案。

    “史达琳探员,你说你没有见到汉尼拔·莱克特。”

    她抬起头,看着那几张冰冷的脸,开口的保罗·克伦德勒攥着自己的手指,正在竭力克制着心中的不耐与疲倦。

    你们又为何而疲倦?史达琳有点想笑,连夜寻找线索,追查汉尼拔的可是他们。

    “没有,我没有见到他。”

    “那你擅自行动是为了什么,观察残局吗?”

    克伦德勒的语气中带着指责,但史达琳并不在乎。

    “很遗憾我晚了一步。”她说道,“我抵达的时候,梅森·维杰已经摔进了他的猪圈,汉尼拔·莱克特重伤了他的护士。我追出去,他已经带着嘉莉怀特离开。”

    “你从哪儿得知的消息?”克伦德勒追问。

    “威尔格雷厄姆事先泄露给我的。”

    “你应该汇报给BAU。”

    “BAU早就知道这件事,是你们不批准搜查令。”

    “你在埋怨我们办事不力吗,史达琳探员?”

    她笑起来,用近乎同情的目光看着企图保持威严的克伦德勒。史达琳好像明白连环凶手们为何如此喜欢戏弄这些官员了。

    “不,我只是在阐述这个事实。毕竟我们是执法人员,要是没有法度与规则,该成何体统?”

    史达琳话说的客气,克伦德勒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威尔·格雷厄姆当时也在现场。”他说道。

    “据说是梅森维杰邀请他去的。”

    “那只是据说。”

    她耸了耸肩:“我并不了解这件事,格雷厄姆探员不是FBI的正式职员,或许他只是和我一样,不能眼看着旁人送死。”

    “然而你们并没有拯救受害者。”克伦德勒指责道。

    “没拯救受害者?”史达琳勾了勾嘴角,“现场有一名幸存者,克伦德勒助理。如果不是格雷厄姆探员处理得当,那名男护士也会大出血而死。很幸运的是他活了下来,难道他不是一条鲜活的性命吗?”

    克伦德勒被史达琳堵的无言以对。

    他阴沉地盯着她,那样的眼神叫史达琳想到了看紧食物的豺狗。如果放在以前她会为此不安的:保罗·克伦德勒地位不低,任何一名FBI都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但现在不是了,史达琳不再将这个职业看做人生唯一的出路。

    “但谁也没有证据,我们现在怀疑威尔·格雷厄姆是与汉尼拔·莱克特串通好的。”克伦德勒开口,“所以,史达琳探员,我再重申一遍我的问题,你真的没见到那个食人魔?”

    见过又怎样?我还亲手放走了他。

    史达琳冷冷地盯着克伦德勒:“我很抱歉,克伦德勒助理。但假设你对格雷厄姆探员有什么怀疑,我不觉得自己能提供任何线索,那天晚上我的确没见到汉尼拔·莱克特。”

    “当时地上躺着三个受伤的意大利人,你却说你没见到他?那些人是谁伤的,你吗?”

    “很有道理,”史达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但我想现场侦查的报告会还我一个清白。”

    “你——”

    “——我是听到枪声找到的伤者,等到达地点时汉尼拔·莱克特已经不见了。”

    克伦德勒:“而你却对FBI确认伤人的是嘉莉·怀特。”

    史达琳回想起当时的场景。

    汉尼拔横抱着嘉莉,深刻的五官不带着任何表情,那双在黑夜中看不清色彩的瞳孔锁定住了她。他说话时声线沉稳,语速不急不缓,极其自信且具有控制欲,字句直击史达琳的软肋。与嘉莉交谈时,只要提及凶手,也会换上这幅姿态。

    直到汉尼拔·莱克特开口,史达琳才意识到,嘉莉是在模仿她的恶魔。

    咄咄逼人的姿态,冰冷疏离的表情,统统师承她的创造者。

    怪不得,史达琳总是觉得她的那副模样与本人的动机并不相符,她终于找到了原因——真正的嘉莉,藏在这人皮之下的少女,大概便是那提及爱时一闪而过的温柔与甜蜜吧。

    而在那天晚上,她的恶魔将两个选择摆在了史达琳面前。

    “这是我的推测,我之所以认为袭击那几名意大利人的是嘉莉·怀特。”

    她做出了选择,答应了恶魔的条件。

    史达琳也不知道这样的抉择是否正确,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是因为他们都还活着。”

    .

    她走出会议室,只觉得徒徒浪费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威尔正在等她。

    汉尼拔带着嘉莉离开这件事,对他好像没什么影响。依然是那副看似孱弱的姿态,依然是那双清明锐利的双眼,看见史达琳走出来时他点了点头,却还不愿意直视她的眼睛。

    “什么结果?”威尔言简意赅地开口。

    “克伦德勒想暂停我在BAU的实习,”史达琳回答。

    “霍奇纳不会同意的。”

    “我倒是觉得暂停实习也没什么。”她平静地分析,“事到如今,BAU能够掌握的线索未必有你我多。”

    那一刻威尔的表情微妙的变了变。

    “我与斯潘塞谈了谈,”史达琳继续说道,“我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他支持我。”

    “你可知道这有多难?”

    “为什么不问问你自己呢,威尔?”史达琳歪了歪头,反问,“我可以帮你。”

    他笑出声,淡淡的欣赏之色荡漾在威尔的双眼之中。

    “原本我以为我要孤军奋战至最后一刻。”他抄着口袋,很是随意地抹了一把脸,“但是现在看来,有个帮手也不错。”

    “他把嘉莉带走了,你想从哪儿重新开始?”

    威尔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字条,史达琳一眼便注意到纸张上涂抹开来的淡淡血迹。

    “这是科德尔——梅森的那个护士收着的,他说嘉莉当时在梅森那儿写了封信给你。”说着威尔将那张字条递给史达琳,“不过上面只有几句话,我想你不会介意我事先看了其中的内容。”

    史达琳当然不介意。既然嘉莉没将字条密封起来,就证明她根本不在乎别人会看到。

    至于嘉莉会留封“信件”给她……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自从绿河杀手死在法庭外,史达琳便再也没有见到过嘉莉,她总得留点东西给自己。

    字条展开来不过巴掌大小,嘉莉的字体清秀且认真,字母间填满了学生气,寥寥写了几句话。

    “希望你能喜欢那幅画,克拉丽丝,毕竟于凡人来说,没什么比挣扎自省更为伟大,不是吗?

    ——嘉莉。”

    史达琳觉得自己应该激动一下,或者震惊一下。

    但是等到第三遍读完字条上的句子时,她发现自己还是很平静。此时史达琳的脑子很清晰,尽管刚刚与那些令人生厌的豺狗对峙完毕,可她的思路无比开阔,仿佛任何死角都触手可及。

    “威尔,”她轻声开口,“嘉莉她还好吗?”

    他没立刻回答。

    FBI的昔日传奇,站在史达琳的面前,竟然找不到了自己的语言。威尔张了张嘴,旋即流露出了极其复杂的表情。

    “我不会把那样称为……好,”他说道,“但她对于整个事,的确有自己的想法。”

    嘉莉在鼓励她追踪下去。不是为了她,更多的是为了史达琳自己。

    可是现在还能做什么呢?恶魔带走了嘉莉,她回到了爱人的身边。汉尼拔·莱克特并不担心她会杀死自己,可史达琳担心。

    她的动机是爱,而嘉莉号称她会杀死所爱之人。杀死母亲,她找到了汉尼拔,然而杀死汉尼拔之后,下一个又会是谁?

    杀死他,她会痛苦;不杀他,亦要忍受深深的折磨。

    最初的模仿犯,正是陷入了类似的无解轮回。

    史达琳叹了口气:“你在伦敦找到了嘉莉。”

    “你想知道当时的情况。”

    “不止是伦敦,还有七年前的事。所有你知晓的一切,我都想知道。”史达琳开口。

    既然在监狱里她展现出来的形象,更多的是是对汉尼拔·莱克特的模仿,就像是她的那些画作一样。那么,史达琳想从头开始。

    “莫里亚蒂教授对我说,想用他所知的信息,和我所知的信息,拼凑出一个完整嘉莉——他早早离开了棋局,但这件事我依然可以完成,因为你比莫里亚蒂知道的更多。”

    威尔深深地看了她半晌。

    而后他挪开目光,像是自嘲也像是让步:“我可不是个善于讲故事的人。”

    史达琳无所谓的笑了笑:“我想要的不是故事,而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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