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虞二人不解其意,异口同声道:“太x祖皇帝?”

    清忠禅师道:“不错,我年少时也不明白,为何我等平寇抗敌,立功无数,却仍不受朝廷待见,便是芝麻大点的文官,到了军中也从不拿正眼相看,那时我还道是我等出身不好,这才受人蔑视。后来年岁大了多读史书,慢慢明白晾理,本朝的武将,向来令赵官家忌惮,盖因太祖皇帝当年得位不正,乃是陈桥驿兵变黄袍加身,从孤儿寡母手中硬夺来的,而自唐以后,中原大地数十年连番易主,全为手握重兵的大将叛逆zao反,太祖皇帝为免重蹈覆辙,所以传下祖训,要后代子孙崇文抑武,万不可重用武将,军中的指挥大权,倒往往落在不会行军打仗的文官、监军手上,否则以我汉人数量之多、兵法之精、征杀之勇,又岂会连番被契丹、女真、党项、吐蕃等异族欺辱百余年?岳武穆连年北伐,兵势浩大、声望巨隆,自本朝开创以来,可谓绝无仅有,高宗若不杀他,那是违背祖训,反倒不合情理了,是以我,害死岳武穆的,正是定下怯弱规矩的太x祖皇帝!”

    娄虞听他直陈朝廷的要害,都默然不语,司马先生被他勾起了忧国心事,也感到一阵阵烦闷,众人呆了良久,娄之英这才道:“岳武穆虽是高宗皇帝下令处死,但终少不了奸相秦桧内外勾结、推波助澜,只是为何朱七绝前辈竟也牵扯其中?”

    清忠禅师叹道:“那一年我远在海外,事实真相不得而知,不过朱七绝生前确是与许多庙堂中人来往频繁,其中若有秦桧也毫不奇怪,其实就算是和金人,他也并未全然撕破脸皮。正因如此,他在世人口中难免落下话柄,后来有人鼓动讨伐朱家,那自是一呼百应了。”

    娄之英沉吟道:“嗯,他家在北国,不便公然与金人对抗,也是人之常情。”

    清忠禅师摇头道:“檀越可瞧朱七绝了,想此人谋世奇才,又怎会有这般苟且偷生的念头?他周旋于各方势力,自是所谋者大,只是到底要做什么,世上只怕没几人知道。但即若如此,武林中人也不会就这么捕风捉影,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便要灭门朱家。后来我反复推敲,暗想必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在江湖上煽风点火,一面他通蕃卖国,一面他藏了惊财富,这才引得各门各派师出有名,群起攻之。”

    虞可娉道:“不知何人有这般威望,如此散播谣言,竟能令江湖大豪们俱都相信,可是哪一位上代的前辈名宿么?”

    清忠禅师道:“若讲威望,武林中还有谁能盖过朱七绝去?任你名声再大,若无真凭实据,只几番诋毁的话,只怕难以令人信服。依老衲愚见,此人必是朱七绝极亲极近之人,是以他来反戈指证,便极易取信于人,加上有些人心怀鬼胎,正想借此浑水摸鱼,大捞一票,就此一传十,十传百,将此事的有模有样,终于酿成了这桩惨祸。”

    娄虞二人听到这里,身子都是一震,虞可娉道:“大师是……是灭门一案的始作俑者,会是朱七绝自己的亲人门生?”

    清忠禅师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初时老衲也想查验一番,可追了几年毫无头绪,朱家的后人,也不知有没在世上存活,何况参与灭门的各家各派在江湖上均都有头有脸,此举虽出于家国正义,但毕竟有违人伦,大家都立下门规,不让弟子们妄加谈论,久而久之,武林新晋对朱七绝此人便慢慢淡忘了。老衲暗查了五年,愈发认清这些名门正派的嘴脸,终于心灰意冷,决议斩断尘根,老老实实回寺里诵经习文,这一生也不过问江湖中事了。今日若非檀越到访,这些尘封过往,只怕都会随着老衲进黄土了。”

    虞可娉道:“大师,紫翠庄命案曾有人留下血书,上头写了‘四十年后,血债血偿。朱家遗徒’这十二个大字,江湖上都当日朱七绝的弟子并未全部丧命,又传言朱七绝只收了七名弟子,但被外人识得的却只有两个,也不知是真是假,大师可知道内情么?”

    清忠禅师道:“我虽在朱家住过一年,但他有多少弟子,的确不大了然。不过江湖传言他收下七个徒儿,此话也有几分道理。朱七绝的名讳,外人一听便知,那绝非父母所起,乃是后来自号的,盖因他赋异禀,所学庞杂,样样都能融会贯通、出类拔萃,其中又有七种绝技,更是达至绝顶之境,这七样分别是兵法、佛学、武功、医术、书画、音律、算学。兵法一途,此人曾给朝廷出谋划策,相传其着有兵书,帮着老种经略相公在西北屡破党项,后来又有三条锦囊计助大军伐辽,只可惜统帅的童贯无能,最终让金人坐享其成;而佛学造诣此人亦颇精深,政和年间,曾有竺、吐蕃、东瀛三国高僧来中原开坛讲法,将大宋僧侣一一挫败,妄图抑我国威,是朱七绝在开封城与三国大师辩论了五五夜,将他们逐个辩倒,这才保住了中华上国的体面;武功一途自不必了,此人武技绝伦,内功深湛,乃是开辟地的一代宗师;医术二位檀越亦有耳闻,老衲更无须多言;便是书画、音律,咱们一般武人极少涉猎,朱七绝却也建树极高,大画师张择端、大词人秦观都与他来往密切,互有称赞;至于算学,此人精通奇门遁甲,他家中布置错综复杂,我当时住在其中,也只敢在西院心走动,那日武林人士群攻朱家,虽然将朱氏一门斩尽杀绝,但死在机关埋伏中的江湖豪客亦不在少数。他这七样绝技,任你学会一种,都足以在那一畛域鹤立鸡群,成为名垂千古的大家,是以朱七绝怕心中所学失传,便寻了七个资质极佳的弟子,让他们每去学一门本领,以便日后能将这些绝学发扬光大,造福百姓。”

    司马先生以前虽听他过这些往事,此时仍忍不住叹道:“朱七绝纵奇才,只可惜生逢乱世,种种本领难以施展,他若能心无旁骛,全心全意攻读武功和兵法,国难之时也未始不能力挽狂澜,救民于水火。”

    清忠禅师摇头道:“大宋的国运,自太祖皇帝立下崇文抑武的规矩后,便已定了。何况朱七绝虽然本领高强,可其性子孤僻,与人不大合群,知心好友不过寥寥,江湖上的人只会敬他、畏他,却极少与他亲近,他亦深知自己不受武林人士待见,是以将门下弟子极尽藏匿,二位檀越的没错,朱氏一门,只有大弟子钟达力、二弟子宫达书被世人所知,其余门人,莫外人,便是我与他交厚,又曾住在朱家,也未曾见过。”

    虞可娉沉吟道:“这两名弟子想是年长,没少在江湖上走动,是以有人认得,我听当日群豪曾验明尸身,这二人都赫然在列,料想是不会错了,然则犯下紫翠庄凶案的,果真是剩下的五名弟子么?”

    清忠禅师道:“这几人江湖上无人见过,何况当日群豪放火烧庄,也不知是不是都葬身火海、有没有人逃脱,紫翠庄的案子,未必便是朱氏门人所为,就算真有牵连,也未必五名弟子都未身死,只存活一个,那也够将当今武林搅个底儿掉了。”

    娄之英忽道:“除淋子,朱七绝尚有家人呵,他的子女亲眷,难道竟不会也逃过此难,仍活在世上么?”

    清忠禅师默了半晌,道:“比起这些身份未明的弟子来,朱七绝的家人亲眷,我倒有些熟络。老衲先前过,我有一位世侄女嫁与了他,因此老衲也算是朱家的姻亲,对他家里的事,倒也知道一二。朱七绝没有同胞兄弟,父母在时,曾对过一门亲事,可惜原配命薄,诞下一子一女后便过世了,他还有个妾室,也为他生了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幼年夭折了,剩下的三个子女,灭门时都是二十出头。朱七绝一生游走于庙堂和江湖,见惯了人心丑恶,他不愿子嗣涉足于此,是以只教他们读书写字,并不传授武功。他家大业大,久无正室终归不成体统,后经武林前辈撮合,娶了我那世侄女做续弦,这姑娘虎父无犬女,她爹爹和亲舅颈年都是占山为王的好汉,和我素有金兰之谊,她也爱习武弄棒,不肯在家中闲坐,过门不久便生下一个男丁,朱七绝对她母子极是宠爱,旁的子女他管束极严,对这个幼子却另眼相看,打便授他高深武功,传他各样本领。朱家被攻那一年,这孩童刚满六岁,朱七绝的妾室和三个成年子女,当时都被武林高手施重手震死,此事不少人都是亲见,料来不会有错,我那世侄女仗着身具武功,负着儿子拼命杀出朱家,却被鹤鸣观的高手追上,击杀在马家河畔。是以朱七绝的子嗣,断不会还存活在世上。”

    娄之英听朱家后人如此下场,心中亦感一阵凄然,他见虞可娉听的出神,道:“娉妹,你可还有什么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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