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远山的伤势并不足以致命,但我悬着的心并未放下。

    首先他的车为什么会突然起火继而爆炸?我绝不认为这是一次偶然的事件。这一次是因为他的机敏而逃出一劫,下一次呢?还会幸运地逃出生天吗?

    远山很显然不愿意我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在我每一次涉及到时他总是巧妙地避开,使我觉得,他对我来说仍然是一团谜雾,他紧紧扯着雾幔不让我看清楚他的内心世界。

    所以,我和远山之间存在的根本问题,并没有因为一个拥抱几句感人至深的话语而得到解决。

    他依然忙碌,我依然孤独。我爱他,却走不进他的世界。有时候,我在他面前,甚至在他的怀抱里,还是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孤独感侵袭而来,就象一个自闭症患者一样,在人群之中却无法融入人群。

    我想起了妙妙,那个象暮颜花一般的女孩。

    我为她选择了一朵浅蓝色的蝴蝶结,即使她自己看不见,我还是愿意她看起来象一个天使,或者是暮颜花的精灵。

    我邀请了袁圆一起来看妙妙的,可是这二货自从上次受了惊吓之后打死都不愿意再踏足疗养院的地盘半步,也劝我不要去,但我认为大白天不会有什么事,还是坚持要去看妙妙。

    为了避免出现刺激秦筱玉的情形,我尽量绕过病房大楼,直接走向宿舍楼,也一脚踏进了死亡之路。

    乔阳阳的宿舍门虚掩着,妙妙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窗前,面对着已渐消失枯萎的暮颜花藤,沉浸在她自己独特的世界当中。

    木心诗云“象火车铁轨边的蔓草那样的一生啊”,木心之意蔓草悲寂。但我想,或许蔓草本身并未觉得悲哀,它与阳台上的花朵看到的是一样的星空,当火车轰鸣而过,它的怀想或许幸福而甜蜜,象无数初心萌动的女孩。

    蔓草,没有人知道它,它只是安静地倔强地陪伴铁轨,等待每一次梦想经过身旁,日出日落。

    所以,或许在妙妙的世界里,暮颜花是另一种风景。

    不过,这也令我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怀疑,妙妙基本上不说话,那个不断响起的童谣声,究竟是谁?

    特别是范采薇被逼疯的那一晚,张落尘在这里,为什么不阻止妙妙一遍又一遍地唱起童谣?我问过其他医生的护士,他们表示以往夜里值班的时候从未曾听到过。

    我在乔阳阳的宿舍里也没有听过妙妙唱童谣。她显得那么安静,与窗台一道形成一个静谧的风景。

    乔阳阳的书桌上那个相框里只剩下她与妙妙的合影,而那张集体照则已经取下,塞进了半敞开抽屉里。也许她与张落尘之间又有什么误会吧,年轻人之间的分分合合也是正常的。

    只是当我拿起集体照的相框来看时,那个不明显的叉号还是在我心里打了一个很大的问号。

    我想这也许是因为张落尘在我心里形象一落千丈的缘故吧,总觉得在范采薇的事件当中,他是难辞其咎的,可是他只得了个警告处分之外,没有受任何影响,而且还成为疗养院副院长的人选,正春风得意之时。

    在乔阳阳的抽屉里,还有一本笔记,在封面上写着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而翻过来时看到背面,却是一句“心字已成灰”。

    人生若只如初见,是每一个女孩心中的梦,然而我无法去想像,一个如乔阳阳一般才华横溢年轻出众的精神科医生,有什么样的心事能让她发出“心字已成灰”的感慨?

    我不得不承认,纳兰的词的确有一种勾人心魄的魅力,一种让人心肠寸寸断的毒——毒死人,不偿命。我自认不是多愁善感的一类,但读纳兰,亦被他所伤心伤肺,无怪乎人说,心重时绝不可读纳兰。

    纳兰给人的,是一种锥心蚀骨的痛。

    也许,乔阳阳她只是因为中了纳兰的毒吧?就象“少年不识愁滋味,欲赋新词强说愁”一样。

    乔阳阳只比我大一岁,看起来比我成熟许多,也许人家是小有成就的精神科医生的缘故。在疗养院那些医生护士堆里,她是最不苟言笑的一个,他们私底下都偷偷地叫她“冰美人”。

    当时的我,没有更多的想像力,如果我能够预知未来,一定会打开她的笔记本好好去读她满纸的苍凉。可惜我不是先知,而且我觉得随意翻看别人的**是不道德的,所以当时并没有打开乔阳阳的笔记本。

    正当我站在乔阳阳的宿舍里看着她写的“心字已成灰”几个字发呆的时候,突然后脑勺一阵刺痛,一时失去了知觉。

    醒的时候发现已经天黑,而自己被捆绑着躺在办公楼屋顶的地板上。

    我的双手双脚都被捆绑着,嘴里塞着布团,可以看到远处城里的灯光,而对面那座病房大楼却隐藏在夜幕之中,我判断现在已是夜里九点以后,因为病房通常是九点熄灯。

    月亮在乌云中穿行,只有在它从乌云当中露出来的时候,我才能看清眼前的一切。知道我的手机就落在脚边,已经支离破碎。

    隐约认出捆绑我的和嘴里塞着的是病床那种床单撕成的布条,十分结实,忍着难以承受的疼痛,一点一点地向着通道门挪去,我的心里拼命地喊着远山的名字,就象那天范采薇见到他时那样,喊着“远山救我”。

    粗糙的水泥地板擦伤了我的手臂和小腿,但我顾不了这一切,拚命地向着通道门一寸一寸地爬行,短短的五、六米的距离,却象天涯海角一般地遥远,头部剧烈的疼痛使我力不从心。

    到了下半夜,月亮彻底隐藏,之后下起了阵雨,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悲哀,更何况我置身于楼顶,连个遮风避雨的瓦片都没有啊。

    在暴雨中挣扎的我失去了方向,看不到那道门在哪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向着相反的方向,爬向边缘的栏杆,那一刻的我简单想从栏杆处一头撞下去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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