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停宿在东阳城官府的私宅,本来沿途各地接驾皆要事先建造别墅行宫供帝后妃子居住,然寰宇这一次临时起意定的路线,一来时间紧凑来不及赶这样大的工程,二者也怕弄得民不聊生,所以一律规定有行宫别墅之处清扫打点,无行宫之地则住在官府私宅,不论豪华清贫一概如此。

    东阳城府尹李闻正在天命之年,膝下有数儿数女,皆已嫁娶,唯余一幼女如今年过十七待字闺中,接驾时随其母立于人后,生得婀娜纤柔窈窕多姿,眉目微动,便似有真真秋波传至面前,纵然我与寰宇并肩而立,她偷眼瞧皇帝的模样,也毫不收敛。

    想来这一路,凡接驾的官员,无不极尽可能地讨好寰宇和我,而他们亦有私心,盼着皇帝能看中家里一二女子,若临幸恩宠自此带着上路,来日回宫便是妃是嫔,家族必然因此光宗耀祖前途无限,这样的心思虽看得多了,可大多碍于我的存在迂回曲折偷偷摸摸,且寰宇自然荤素不进一路只与我相伴,倒是这家李小姐如此不遮不掩的勾引皇帝,还真叫我开了眼界。

    与寰宇分离片刻,各自在房中洗漱更衣,我与莲衣提起这件事,莲衣笑道:“许是东阳城里多异族之人,各种文化交融在一起,民风不似南北或婉约或严肃,这里的人大概许多事都不当一回事,这位李小姐自然也不懂什么礼仪了。”她又笑,“娘娘一路随皇上来,坐在车内看得风景少,奴婢入城后便与金儿香薷随行在銮舆旁,一路看尽街市风光,真真十分热闹繁华,娘娘别笑话,就是那花街柳巷也成排成行,莺莺燕燕的女子袒胸露乳的穿梭其中,看得奴婢脸都红了。”

    我笑道:“这李大人也好奇怪,各地接驾时恨不得整肃民风,只道太平清明,不得见这花红柳绿的世界,这里却什么也不管,你说的那些花街柳巷,咱们皇上可未必没见到。”

    我话音方落,寰宇从外头进来,却已换了寻常百姓的衣裳,一身玄青色袍子衬得他气宇轩昂,听见我这一句,哼笑着:“难怪岳祥说你进门脸色就不好,果然是为了这些,也罢了,朕自己上街去逛一逛,若有遇到相貌不俗的,还可引至酒家小饮闲聊一解旅途疲劳,你若在身边,还不把人都吓跑了。”

    我冷幽幽冲他一笑:“皇上倒是去呀。”

    莲衣在一旁掩嘴而笑,拿了我换下的衣服出去,寰宇走来,在我额头上轻扣,笑骂:“越发胆大包天,在莲衣面前也一点面子不给朕留。”

    我哼声别过头:“臣妾说什么了,明明是您要寻花问柳去,眼下臣妾请您去,倒成了胆大包天的忤逆,是不是该又哭又闹拉着拽着不叫皇上去才好?”

    他哭笑不得,又骂我:“朕这一路来,可曾多瞧一眼野花野草,便是在宫里时,又几时少了莺莺燕燕之流,朕还稀罕这些?你啊你,越发矫情了,这等回宫后还了得?”

    我瞥他一眼,幽幽然说:“家花不如野花香,皇上是没尝过鲜,您看您的股肱之臣傅铭,不也是偶遇一个卓思琳,迷得神魂颠倒生死相许,险些弄得妻离子散的?”

    “再放肆?”他伸手来捉了我的胳膊,一手直往腰里探,稍一用力我就敏感地蜷起身子,可又被他死死地箍住动惮不得,只能连声求饶,跌在他怀里。

    他却不依不饶,直逗得我憋红了脸喘不过气真要哭了才松手,又柔柔地哄我:“不许再胡说,朕可要伤心的,朕是想带你来散心,想你开心,又怎么会去招惹什么女人叫你添堵?你再开玩笑,也不许拿朕的真心来玩笑。”

    我敷衍地嗯一声,他恨得又要挠我,才忙乖乖求饶,嬉闹一阵他便说:“快换了寻常百姓的衣裳,朕带你出去逛一逛,东阳城的风貌与各地都不相同,往后想再来看一次不易,别错过了。”

    “让臣妾先去看看孩子们。”我道,他也忙想起一双儿女来,惭愧不已,自责说,“只因他们都太乖巧,朕都要不记得也带了他们来了。”

    我不怪他,的确是岚儿智儿太乖巧,如途中乳母因晕车病得厉害不能哺乳,沿途着地方官员临时找的奶口喂着,本担心孩子们吃不惯,谁晓得俩小家伙一路过来吃得好睡得好,乳母恢复后反不用她再喂养,不过是照顾起居而已。

    此外或醒或睡或玩闹,少有哭泣时也是稍稍一哄就没事,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起初谁都不看好我要把孩子带出来这件事,毕竟让两个甫出生的孩子经历车马劳顿几乎等于要害他们的性命,可我坚持要这样做,本做好打算要费一番辛苦,结果却如此美好。

    我和寰宇到孩子们的屋子时,岚儿正咕嘟咕嘟地吃着奶,寰宇便没近身去看,只在摇篮旁逗醒着的智儿,乳母在一旁说:“小皇子不饿呢,喂了两次都不肯吃,奴婢就把小皇子放下来,他自己玩儿可高兴了。”

    我看过美岚也来一起看儿子,智儿已经完全认得我了,不知从几时起,只要看见我就眯眼笑,对他父皇却是淡淡的,应该说对我之外所有人,都是淡淡的,我常说这孩子呆,寰宇便要生气,说他的儿子是看透了世事,是超脱而宁静的眼神。

    我抱了智儿起来,他一窝进我怀里就犯困,任凭寰宇怎么逗他都不理会,很快香香甜甜地睡着,寰宇便催我:“天色还早,我们赶紧出去,还能多逛一逛。”

    将一双儿女托给莲衣乳母,我换了衣裳随寰宇出去,我们只随身带了金儿香薷和两个小太监,看起来不过是富庶人家出门的模样,但实则在我们的周围明里暗里不知匿藏了多少侍卫,稍有风吹草动,他们顷刻就能冲到面前。

    一路逛,一路品尝各色小吃、买玩各种物件,一应连香薷金儿他们都跟着一起吃喝玩乐,香薷憨憨地说:“难怪都想跟着皇……”

    “嗯?”我瞪她一眼,边上金儿就笑,“你瞧你,小心姑姑下回不让你跟着出来,叫你出来你还不肯呢。”

    寰宇也才吃完了手里的饼子,正拍手掸落碎屑,我伸手替他理一理衣襟,拿帕子给他擦嘴,他笑悠悠地看着我:“这样的日子,我可从来都不敢想,这一次出来,实在太值当了。”

    我赧然一笑,那声“相公”每每出口都叫人不由自主地害羞,可寰宇却十分喜欢听,“时辰不早了,相公可不能再吃这些小食,夜里晚饭该吃不下了。”

    他笑着点头:“我也吃饱了,再各处去逛一逛消了食就回去。”说罢就挽我的手往前走,又穿过两条街,正好停在似乎就是莲衣所说那成排成行的青楼聚集之地。

    寰宇身材颀长面貌俊朗,更有与生俱来的帝王贵气,纵然东阳城里多有人高马大的异族男子,寰宇周身的光芒也不会轻易黯淡,此刻往这里一站,直引得那些娇艳女子双目放光,只怕若非有我这个面色肃然、眼神犀利的女人在边上,一个个都要扑过来将寰宇团团围住了。

    “相公刚才进门时,莲衣正说这里呢,果然是男子寻乐上好的去处,相公您瞧那些女子,个个窈窕娇艳,眼珠子都滴溜溜地在您身上打转呢。相公若有雅兴,妾身退避便,不能叫您空负了春光啊。”我笑悠悠冲寰宇说,他也淡淡一笑回应我,自然地伸手将我搂在身边,而后迅疾在我腰上掐了一把,在我耳边轻声说,“朕可都记着了,一个字就是一笔账,咱们回头慢慢来算。”

    我却不为所惧,反揶揄他:“是所谓皇上的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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