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脸色真诚,我心里也信,而寰宥的确不是凉薄之人,总算是几分安慰,但想起竹青来,便问她:“王爷可与你提过竹青的事?”

    云伊笑:“竹青的事臣妾本也是知道的,和王爷提过几句,王爷说那已是儿时的情怀,当初熬过去了便熬过去了,如今想起来,唯有叹息而已。”

    我颔首,忽而停了脚步,“云伊啊,我依稀听得说皇上今年有外差要安排给你家王爷,你看我让他带宇坤走好不好?”

    云伊很讶异:“带宇坤走?”

    “这宫里头给他的压力实在太大,他该去看看外头海阔天空的世界,看看这世上除了荣华富贵,还有许多贫瘠困苦,让他明白世界有多大,才能知道自己所经历的事是多么微不足道,他可是皇上的长子啊。”我沉沉地叹了一声,便央云伊,“回去和你家王爷说说,过几天进宫给我回话,竹青和婉儿对他们叔侄俩是相同的存在,皇上都未必能明白儿子的心思,你家王爷才能更好地宽解宇坤。”

    “臣妾明白了。”云伊答应,说话功夫已重新步入宴会殿堂,但见霍结衣正在殿中央,姿态优雅地临坐一把古琴,纤纤十指灵动轻巧,宛若高山流水般的曼妙音乐自她手下倾泻而出,全然不是方才面对项和雅的盛气凌人,也全然不是面对我时的委屈可怜,一颦一笑对着座上的帝王,那是一个邀宠的妃嫔该有的娇柔媚态。

    云伊送我入席后,见太后身边坐着其他人正说话,便回了她丈夫身边去,我冷眼瞧着寰宥似乎多喝了几杯脸上酒气深重,而琳琅也忧心忡忡的直和云伊咬耳朵。

    寰宇却唤我:“孩子们好吗?”

    我才回眸欣然:“很好呢,只是智儿这小家伙,又呆呆地要睡了,臣妾一抱他就咬着手指犯困。”

    寰宇忍俊不禁,嗔怪我:“不要总说朕的儿子呆,哪有你这样的娘,盼着儿子呆不成?亏得朕给他那样好的名字。”

    “皇上小声点,也不怕大臣们听见。”我亦笑他,见他桌上正暖着一壶黄酒,便劝,“皇上也少喝几杯吧。”转身就叫莲衣为他端一碗蜜茶去。

    莲衣自然照做,眼看着黄酒被撤下,只听古琴发出狰狞的一声,可当众人循声看过去时,霍结衣却并无异样,依旧款款而弹,待至一曲终了,盈盈起身拜服,恭祝太后皇帝与我福泽延绵。

    寰宇赏了玉佩给她,又夸赞了几句,莲衣递来热帕子给我擦手时,才轻声说:“娘娘,方才那壶黄酒是舒嫔进献的,可是皇上还温着不及喝一口,您就叫给撤下了。”

    我心里呀了一声,还真是不知道这个缘故,若是知道也不会叫人撤下,但寰宇没说什么,显然也并不在乎,我稍稍侧脸看他,正优哉游哉喝着那晚蜜茶解酒呢。

    “今晚真是什么都赶上了,怎么也没想到,是她冒了出来。”我自言自语一句,不再说什么,静静地享受除夕夜宴的欢愉,之后散了席,王公大臣和宗亲子弟随皇帝去守岁,我则与各宫各自退回寝宫,待午夜时分再聚集前往隆禧殿隆拈香行礼祭拜先祖。

    等做足一切礼仪,所有人都累了。后妃们初一还能稍稍歇一歇,皇帝却要一清早就往天坛去,曾问他要不要我跟随,他却笑:“你离得了孩子?”

    是啊,如今牵绊我的人又多了两个,大概在他们长大之前,我再也离不开了,而智儿、岚儿长大时,兴许我又有了更小的孩子,一旦步入为人父母的殿堂,就注定一生被束缚了。

    可这一份束缚何其甜蜜,也只有自己知道。

    自隆禧殿归来又去看了看孩子们,正要回寝宫休息,美咲竟只穿着睡衣跑出来,我忙将她兜进氅衣里抱起来,虎了脸训斥:“冰天雪地的,冻病了又要哭闹不肯吃药,越发调皮了。”

    小人儿却痴痴地缠着我要一起睡,拗不过她这股子黏糊劲儿,只能依着带在身边,母女俩好容易躺下来,她便钻在我怀里,我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哄着,突然想起那件事,想了想便问:“美咲,等过了年你和美仁姐姐也要去书房了,高兴吗?”

    “高兴!”

    “因为书房里好玩吗?”

    “书房不好玩,儿臣是要去念书的,美瑭姐姐说了,如果儿臣不乖,她要打儿臣的手心呢。”小丫头一本正经的说,更向我告状,“美瑭姐姐现在一点也不疼我和二姐姐了。”

    美瑭的乖巧自不必说,那孩子天生就是做长姐的风骨,我的心思全在宇坤身上,便笑:“还有大皇兄呢,大皇兄最疼你了是不是。”

    “唔……”她唔了一声,情绪显然低落了。

    “美咲也喜欢大皇兄吧?”我继续问。

    她在我怀里躁动起来,扭着小身子不知如何才舒服似的,挣扎了半天,竟离了我乖乖睡到一旁,敷衍着应我:“美咲很喜欢呢。”就说,“母后累了,美咲不吵母后,母后快睡。”

    我伸手拍哄她,见她眼睛虽闭着,眼珠子却在眼皮底下骨溜溜地打转,便冷不防开口:“美咲那天为什么哭,和二姐姐看见什么了?”

    然不等孩子回答我,寝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夜风呼啸着卷进来,直带进一阵寒意,我忙把美咲裹紧了,就听寰宇的声音在嗔怪:“美咲在?怎么她这么晚还没睡?”

    我忙起身,便见莲衣在为皇帝宽衣,他见我下了床又着急,“小心着凉。”又轻声问我,“丫头睡着了吗?”

    我摇摇头,掀开帐子,小丫头也是听见动静了的,探头探脑地爬出来,一见是她父亲,便跑下床奔向他,寰宇抱起女儿嗔怪几句又哄了几句,就强行让乳母带走,霸道的拉着我躺下了。

    我笑他:“皇上怎么不和皇叔子侄们守岁,又跑来臣妾这里,臣妾又该叫人有话说了。”

    他哼了一声:“谁知道朕来了你这里?让他们守岁去吧,多少尸位素餐的东西,熬这一晚也不辛苦他们,朕守过了子时便好了,懒得见他们。”

    我嗔他:“虽有不济的纨绔子弟在,但也有为您扶持朝政的呀,皇上怎好一竿子都打死了。”

    他道:“那些好的就更不会在乎了。”转身搂着我,气息沉稳似要思睡,懒懒地说着,“元日忙一天,又要夜里才见你,见你也是在宴席上,好好说句话都不成。”

    见他如是,再舍不得说扫兴的话,让宇坤出宫的事还是等节后再提,若说寰宇必然多数是答应的,就是他生母那一关……心底默默一长叹,常云倩闹到如斯地步,她是已经忘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的辛苦了吗?

    这样一想,那些人纷纷涌现在眼前,闭上眼睛也挥不去,心里更加沉重,不由得紧紧贴上他的身体,到底哪一年的除夕,我才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安安稳稳地睡在他身边?

    翌日天蒙蒙亮就送走了皇帝,我也要带着妃嫔们向太后请安拜年,忙忙碌碌直到中午才停当下来,太后因说昨晚吹了风头疼,也不留各宫在她那里用午膳,我们各自散了回去,唯有萧亦瑶带着三个孩子和我在坤宁宫。

    正要用午膳,香薷来禀告说静贵嫔来了,我欣然道:“请来。”

    萧亦瑶在一旁问我:“娘娘叫她来的?”

    我颔首:“你没瞧着,舒嫔近来有些奇怪么?”

    她不屑地笑起来:“可不是,还有昨晚那壶酒呢。”

    我让乳母来带美咲她们洗手去,和萧亦瑶一起洗了手往膳厅走,路上说:“真不知那壶酒的来历,我话先说出口了,莲衣她们也不好拦着。皇上也是的,他说一句总行啊,这下好了,舒嫔心里不定怎么想我,那么巧昨晚还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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