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荣妃风风火火的离去,云伊礼貌地送了几步到门前,又退回来时见她姐姐坐着不动,站在那里垂首沉思片刻,才开口对她姐姐说:“旧年琳琅比我早入府,府里的事一应都是她打理着,后来她怀了孩子,我才渐渐接手一些事,但也是有商有量的。前几****问我宫里腊八节的赏赐下来没有,要先供在祠堂里,我说过几日吧。谁晓得隔天随王爷一起去工部尚书府上吃他家孙儿的周岁酒,几位王妃夫人凑在一起说闲话,提起腊八节宫里的赏赐还没下来,便说起中秋重阳的赏赐一概都没影子,琳琅回去就问我,为何别人家都没有独独我们家没短了中秋重阳,我本想敷衍着,却是身边的人嘴不严,才说出去都是我拿体己充数。姐姐,今日荣妃提起来,也是实在看不过去了罢,这些事岂是一天两天了,您知道外头怎么传么?我也是不想脸上无光,才拿体己充数在府里挣一份脸面,可姐姐您再这样当家下去,皇上的脸面要往哪儿搁?”

    她缓缓抬起头看我:“娘娘大半年在凌岩山,回来后也深居坤宁宫不出去,外头的事果然是不知道的。”

    常云倩端坐一旁,脸上蒙了层风干了的浆糊似的,红唇微微一动,缓缓道:“本宫今日才知道,原来王妃在府里还要看一个妾室的脸色做事,宫里短了赏赐,竟还要拿体己出来充数。”

    云伊恨道:“若是别的妃嫔在当家,短了这个那个的便就短了吧,偏偏是姐姐您在理六宫之事,妹妹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您?要说看妾室的脸色,还真不需要,我在家里那些年,也从不知原来姐妹情分可以如此亲厚,还是与琳琅这一年相处,才知道什么叫感情,又何须彼此看脸色做事?”

    常云倩亦站起来,冷冷看着她的妹子:“是啊,姐妹情分姐妹情分,如今你在皇后娘娘面前数落你亲姐姐的不是,你又何尝顾及姐妹情分?当初为了你我做了多少事求了多少人,你何曾放在心里?”

    云伊冷笑:“姐姐那些事到底为了谁,您自己最清楚。”

    “你……”

    我不得不开口,笑悠悠一声:“怎么就吵起来了,坐吧坐吧,难得来说说话。”我笃然演着戏,唤一声莲衣,“屋子里太热,拿金银花泡茶,请两位娘娘降降火。”

    “臣妾出门时宫里熬了参汤,等臣妾早些回去喝,娘娘的金银花就请王妃喝吧。”常云倩福一福身子要走,又道,“宇坤难得来一次,臣妾想他多玩一会儿,过会子再派人来接他,要娘娘费心了。”

    我颔首:“皇贵妃****为六宫操劳才是辛苦,得闲也歇一歇,一些事本宫虽不大懂,但信皇贵妃能面面俱到,荣妃她脾气不好,都是皇上素来宠的,皇贵妃多让着些吧。”唤莲衣,“好生送娘娘出去,过会子再派人送大皇子回去。”

    莲衣应诺,笑盈盈搀扶常氏走开,云伊行礼恭送,直到她姐姐走了半晌,才回过身来对我苦笑:“偏偏就遇上了,本想和娘娘好好说几句话解闷,却弄得一场不愉快。”

    我要她近身到床边坐着,挽了手说:“难为你方才那些话,我这样要你们姐妹生嫌隙,挑拨骨肉情分,真怕老天爷也不答应。”

    她忙道:“娘娘何需说这些,也不是臣妾或荣妃编造的,事实就是如此啊。要说她出嫁早在家里不经事,可从前随皇上在潜龙邸难道不要料理家务?进宫后荣妃上来前也是她在做主,怎么如今从荣妃手里接过来就什么都不会做了?臣妾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而她这样子让臣妾在宗室里被人指指点点,又几时顾及姐妹情分了?”

    我沉沉一叹:“之前养着胎,如今养着孩子,又一直不曾料理过六宫的事,实在没资格对皇贵妃指指点点,宫里妃嫔日子过得节俭一些本也没什么,可荣妃说得不错,不能叫皇上在百官宗室面前没面子。腊八节的赏赐就从坤宁宫放下去吧,一会儿你和琳琅去芬芳殿找荣妃,问她该怎么做,而后告诉莲衣,她自然会安排。”

    云伊无异议,又闲说几句话,宇坤来请安告辞,我叮嘱几句常说的话,便让宫女送出去,云伊却一直怔怔地看着侄子离去的身影,我拉拉她的袖子说:“方才还听宇坤叫你小姨,还不改口喊婶婶么?”

    她笑:“他常混着叫,实则都一样,王爷也不计较,说是也想听人喊她姨夫呢。”云伊愣愣的神情还未完全转圜,又突然似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问我,“娘娘觉得不妥当么?”

    我摇摇头,直白地问她:“你怎么了?”

    她叹一声,“听得几句闲话,说宇坤得了癔症,前些日子被姐姐她关在潋滟宫里就是治病来着,可一直不曾问过她,家里母亲也一问三不知,越是如此,心里反越担心了。”她问我,“娘娘也知道吧,宇坤他在书房里发狂的事?”

    我点头,更道:“还有些你不知道的呢。”

    她一怔,问我何事,我摆手拒绝:“不提了,多说一句都是是非,孩子有什么错。”

    云伊却忧心忡忡,“宇坤可千万不能有闪失,不然姐姐她……”

    那一日和云伊说了许久的话,宫里的事她一直看得很清楚,跟在寰宥身边朝廷的事也略知一二,可知道得越多束缚反而越大,与她说话已不如从前那样自在,我不怪她更不怪自己,一切随缘便是了。

    且说腊八节的赏赐从坤宁宫放下去,一时也引起外头的风波,可潋滟宫里置若罔闻完全不在意,依旧克扣着各宫的供给,内务府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看着腊八节过后除夕将近,听说竟僭越去到太后面前诉苦,彼时太后请皇贵妃也去,她却当面斥责了那些管事的奴才,太后也不计较,一概由着她。

    转眼到了月中旬,我养在坤宁宫里每日弄儿为乐,寰宇时常偷跑来瞧瞧,两人围着孩子嬉笑玩闹,宛若平头百姓家小夫妇的日子,叫我过得滋润满足。

    这一日太后派人来接美咲去寿宁宫,说太久不见涵春,腊八节也没看到,今日特地派人接她们母子进宫,便叫美咲一起过去玩,金儿和香薷跟着乳母一起送过去,半天后回来两人手里乐滋滋的拿着赏赐,赶着来告诉我说:“王府来人说傅王妃和侧妃都不能进宫,太后娘娘起先还恼呢,谁晓得来人却说,是王妃和侧妃都有了身孕,早些天就发现了,因时间太短怕胎儿娇嫩,一直上下瞒着。太后娘娘一高兴,连带奴婢们也得了赏赐。”

    我闻言忙要莲衣准备礼物,怀里正抱着岚儿,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快一年不见她了,心里隐隐一直悬着,总想着没消息怎么也好过坏消息,谁想到她们这一年下来,竟有了那么好的事。”恰此刻袁卓已来为我和孩子请脉,便与他道,“袁太医出宫一回吧,你既与王爷是至交好友,与侧妃也是表兄妹,合该去看一看,且王妃和侧妃身子都弱。”

    他默默答应,我则又问:“本宫的身子养得可还好?实则自己觉得神清气爽浑身有力,都不必坐满月子了。”

    他眼底有欣然之色,静静地回答:“娘娘身子的确见好,妇人产后养身宛若重生,养得好还能带走许多旧病痼疾,臣的医药是一半,娘娘自身胸怀开阔心情愉悦,比药更强。”

    我颔首:“还是袁太医的功劳。”一边说着让乳母抱走了岚儿,见四下无外人,眼底才渐渐露出凌厉之色,“本宫坐足月子后正在除夕,想问袁太医,届时本宫的身体是否足以出席大小宴会,以及掌理六宫之事?”

    他一时不语,我则笑:“比起权力,本宫更在乎身子,本宫的身子不单是自己的,是皇上、孩子们还有这个国家的。所以才想问一问袁太医,你若觉得太激进,本宫可以再忍一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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