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我几乎都快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身心沉浸在他醒来的喜悦中,我不用再担心大臣们有一日对我群起而攻之,不用再担心妃嫔们不再相信这里的一切后闯来撕破真相,不用再担心他留下我一个人后如何保护那些孩子,什么都不必再担心,我欲塌的天重新被坚实地支撑起来,仰望他的面容,忍耐了数日的眼泪豁然决堤,哽咽着,哭泣着,吐字不清地质问他,“皇上,你不要于飞了吗?”

    他大病初愈,方才差不多用尽所有力气来支撑我的身体,这会子身子不禁微微有些晃动,无奈地坐到一旁,虚弱的眼神里满是我的存在,轻声问:“若朕不要你了,你怎么办?”

    我直直地看着他,也把他满满的盛进我的眼窝,鼓起勇气告诉他:“皇上知道吗,如果您不再醒过来,如果您丢下于飞一个人,她很有可能会不顾一切跟你走,上天入地,不惜生命。”

    他蹙眉,语气似有训斥:“难道不应该更好地活下去?”

    我道:“怎么活?皇上,你让我怎么独活?”

    两个人本好好说着话,突然就火药味浓烈,彼此的眼神都凌厉起来,莲衣在一旁却不劝,反而默默地退开了。

    他又开口:“于飞,朕若不在,你必须好好活下去,你是母亲,是国母,是……”

    我用力摇头,身子也跟着剧烈晃动,他不得不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冷静,我哭着求他:“不要,管于飞不能独活,没有皇上,她活不下去,活不下去!”

    “知道了!朕知道了!”他一把将我抱入怀,语调亦哽咽,“是朕不好,是朕吓着你了,朕会陪着你一直到老,哪怕一天一个时辰,朕也决不让你独自在这个世上,好不好?”

    我躲在他怀中嚎啕大哭,努力坚强了几天的精神彻底奔溃,不顾自己腹中胎儿,不顾他才苏醒身体虚弱,几乎要掏出心肺那样发泄一通,待情绪平稳时,双目已然过度充血,眼睑下青紫一片,丑得不堪形容,可这一闹,积压在体内的负面情绪全部涤荡干净,瞬时间浑身都充满了活力。

    因怀着孩子不敢乱用药,只叫医女用煮熟的鸡蛋为我敷眼睛,莲衣一直在边上问:“能消下去吗?怎么会这样厉害,只见过人哭完双目红肿,怎会有这样充血变得青紫色好似被人打过两拳?”

    医女答:“是娘娘情绪太过激动,眼睑下血管细小柔嫩经不起血气上冲,就如被打过一拳一样都冲破了,才泛出这样吓人的颜色,但只要淤血散开排出,就会好。”

    我自己也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此刻只老老实实地听医女摆布,而寰宇吃了药歪在床上,看着我直笑:“变丑了也好,古有贤后钟无艳,据说是眼下黛青色胎记终身不退,然容貌丑陋却母仪天下,辅佐君王功在社稷,可见朕也要有一个千古垂名的贤皇后了。”

    我斜斜地睨他一眼,哪里还有什么帝后尊卑,随口就揶揄:“臣妾怎么听着皇上话里有话,这是要有一个夏迎春了吗?实则皇上若有中意的女子,留在身边就是了,何苦非要臣妾做钟无艳?”

    莲衣和医女都笑了,寰宇瞪我却不恼,待我这里收拾妥当,便揽在身边:“好了好了,这一下不知要叫你念叨到几时,朕往后益发要保重身体,不再叫你捉到短处。不过……”他垂首亲亲我的眼睛,又捏了一把脸上瘦得贴骨的皮肉,“你也给朕警醒着,要是也敢如此病一回,朕一定不放过你。”

    我不屑地哼一声:“真不知道皇上这会子哪里来的底气训诫臣妾,臣妾可是怀着孩子挺着肚子一天天康健着呢。”

    “管于飞。”他一看就是佯装在恼,嘴上分明挂着笑容,摸摸我肚子说,“朕的皇儿听着呢,你也不叫朕多些父皇的威严。”

    我不禁得意的笑,但他提起来,我便不得不说:“皇上既然醒着听臣妾说了那些话,宇坤的事您怎么看?那孩子如今虐杀猫狗,若无人开导指引,往后……”

    “朕会干涉,你安心照顾自己。”寰宇轻声叮嘱我,“你有心这样对待其他皇子公主朕已然欣慰,并不期你全身心为了他们付出,那本也是朕的责任。”

    我默默不语,他身为父亲若亲自过问,的确比我更有用,宇坤就是缺乏真正的父母之爱,若能和父亲畅谈一番解开心中郁结,要比我横加干涉先和皇贵妃闹得天翻地覆强,而提起常云倩,想起她方才立于门前孑然萧索的身影,我竟莫名动了恻隐之心,说到底,她何尝不是可怜人?

    但旋即有一个激灵,这个可怜人,亦时时刻刻欲将我取而代之,甚至不惜我和腹中孩儿的性命。更可恨。

    “皇贵妃看到朕站在你身边,不消半天就会传到宫外,他们既然知道朕当真好好在涵心殿里活着,也就不会再打歪主意,这几天你好生歇一歇,辛苦你了。”寰宇这样吩咐,但又说,“可等你离了涵心殿,朕还是要抬举潋滟宫,还是要抬举皇贵妃,不管他们如何怀疑朕与你的用心,把他们不遗余力地捧在高位,才能叫他们摔得更惨。”

    他眼中露出的肃杀气息,难得在我面前流露,这一场病很严重,想必给他带来的冲击也极大,虽然拥抱着我的感觉依旧与从前无异,可我看得出来,寰宇的帝王之心,似乎比从前更孤独了。

    之后袁卓已来请脉,我细细问了他关于寰宇身子的事,如他曾经对我说的,寰宇醒后就要换药,而此刻也才敢对我和寰宇坦白,他每晚躲在那里倒腾的药,实则是宫廷禁药,可为了能让寰宇苏醒,少不得这一味猛药。寰宇和我都不怪他,我只是问:“既然是猛药,必然也损伤身体,对皇上龙体会有什么影响。”

    袁卓已沉静地回答:“入冬后阳气内敛,正是调养的好时候,臣斗胆谏言,希望皇上在明年开春之前能禁房事,且不能再如从前那样熬夜处理政务,每日饮食起居有理可循,放开心怀少生戾气,三四月后,皇上龙体必能比从前更加健康。”

    寰宇听着,却沉默不言,我知道禁房事与他不难,放开心怀少生戾气亦非难事,唯有不能耽于政务叫他难以做到,自然就更别说什么饮食起居有理可循。

    “皇上。”我娇柔的唤他一声,拉着他的衣袖,“三四个月而已,皇上不能忍耐么?”

    他无奈地笑:“朕尽力。”

    我不肯依,又晃了晃袖子,“朝政?”

    他看看我,又看看袁卓已,似乎恼他在我面前说这些话,红唇微微蠕动着,终究是不想轻易许诺,怕回头又辜负了我。

    我再纠缠:“三四个月后能换得皇上龙体康健,换得长长久久的国泰民安,还是若不答应,臣妾只能去求太后,再招呼荣妃宛妃一起,天天缠着您。”

    他笑得无可奈何,到底松口:“好,就三个月,朕也享受一下所谓的帝王生活。”

    我欣然,回眸就吩咐袁卓已:“开春之前,皇上的身体就全靠袁太医了,本宫会帮着敦促皇上好生保养。”

    袁卓已默默答应,一如平日的淡漠冷静,见我不再有话要问,便躬身告辞。但他才转身,我忽然想起今日所受的“屈辱”,喊住他停下后,转身就朝寰宇跪下,袁卓已见状亦屈膝在地,莲衣则惊得来紧紧搀扶我,寰宇莫名地看着我,“怎么了?起来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皇上,臣妾今日……对母后撒谎了。”

    毫无保留地向寰宇坦诚了那三天晚上发生的事,坦白地告诉他我的确私下见过袁卓已,且时间地点都极其尴尬,可又真真每次不过几句话,甚至都不看彼此,我不想对寰宇撒谎,却不得不对他以外的人撒谎,“臣妾往后会谨慎处事,不再将自己推进尴尬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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