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儿离去前问我:“香薷能不能随奴婢住一阵子,她离宫太久了,好些规矩要慢慢教她。”

    莲衣则嘀咕着:“你就不该带她回来。”

    金儿辩解说:“奴婢怕她没了泽兰在那里反被人欺负,奴婢不知道泽兰冒犯了娘娘什么,可她纵然不好,在香薷眼里却是依靠,奴婢可怜香薷,也想做她的依靠。”

    “你看着办吧,好好照顾她就是了。”我打发金儿下去,嗔莲衣,“平日你最菩萨心肠,如今怎么容不得那孩子?”

    莲衣将轻盈干净的衣裳为我换上,正经道:“奴婢是怕多一个人多一分是非,带去的人奴婢心里都有谱儿,回来也不会胡乱说什么,但香薷她……”

    我却看着镜中莲衣,淡定地告诉她:“怕什么?这样的时刻回来,我就不怕任何人说什么,就算管国灭亡了,只要皇上不抛弃我,我还是中宫皇后,人贵自重。”

    莲衣终究难以展颜,更求我:“娘娘不要提管国,您一提奴婢的心就要跳出来,您越是冷静淡漠,奴婢就、就……”

    我看着她,她也犹豫而纠结的看着我,到底说出口:“奴婢就越怨皇上冷酷无情。”

    要几乎愿意把生命交付给寰宇的莲衣说出这样的话,还有什么人会冷静看待皇帝攻打管国这件事?帮我的人会像她一样认为皇帝冷酷无情,而对立与我的人,却巴不得战争更加激烈,巴不得管国灭亡,巴不得我这个皇后被踢下宝座。

    如此,还有多少人会考虑此举背后的政治意义,还会有多少人在乎寰宇之于家国天下的抱负和远虑筹谋?果然高处不胜寒,果然自古帝王称孤道寡,他再如何努力,精神上依旧孤零零一个人。

    洗漱换衣裳,总算安排好一切,才说想歇一歇,外头袁卓已却主动跑来,他也辛苦了一路,却忙不迭背着药箱来见我,默默地为我把脉确认我母子平安后,又与莲衣说了什么,随后在莲衣的陪同下,将我寝宫上上下下所有的角落全查了个遍,确认无异样,才终于要离开。

    我问莲衣:“他找什么?”

    莲衣欣慰的说:“袁太医怕有不妥,要查过宫里每一件东西才安心,还说娘娘一定要注意饮食,他不怕麻烦多跑几次,只求娘娘不要大意。”

    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杀戮、挑衅、争执……竟是这一刻感到几分安慰,没有再说什么自顾躺下休息,外头的纷扰既不是我所想,就不能伤害我腹中的孩儿。

    熟悉的凤榻空荡荡,摸着清凉柔软的被褥,想起离别前最后的一晚,我在这里获得了新生命,将来也要在这里诞下我和寰宇的孩子,这一张凤榻,我有生之年绝不容他人酣卧。

    踏实的一觉睡至傍晚才醒转,浑身疲惫得以舒缓,精神也跟着好了,更是喊饿要莲衣准备膳食,可才坐下吃了半碗面,金儿匆匆来报:“娘娘,奴婢听说林昭仪娘娘要生了,暗香疏影乱成一锅粥了。”

    那么巧,项樱在我踏足江边是来到人世,林宛梅这个孩子,难道也和我有缘?

    生孩子没有那么快,我一顿饭吃完,那边也没什么新的消息传来,反是莲衣与我慢慢说着她下午从各处打听来这些日子宫里的事儿,说起常云倩,道她自册封皇贵妃后性情大变,起先总找荣妃的麻烦,事事挑她的错,但荣妃死守着权力不放,两边势同水火僵持了很长一段日子。

    但终是二月里,小皇子大病一场几乎要了性命,荣妃才不得不放下手中之事,专心在芬芳殿照顾孩子。自此皇贵妃独揽宫中大权,诸多妃嫔行事皆要看她脸色,然寿宁宫和皇帝对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并连皇帝入后宫宠幸哪个妃嫔,也多半有皇贵妃安排,而那些昔日跟随荣妃的,自然没一个有好果子吃。

    我悠悠地喝着杏仁露,怀孕后口味变了许多,唯独这一口始终喜欢,莲衣说完我也喝了大半碗,放下碗问她:“宇坤呢?他搬出去住了吗?”

    莲衣摇头:“大皇子还在潋滟宫,您离宫后就没人再提这件事,据说大皇子曾去求过太后,不知太后对他说了什么,大皇子就作罢了。如今每日在书房上课念书,并无特别之处。”

    “美瑭呢?也有好好去上课么?”

    “大公主也在书房,听说公主天赋极高,《千字文》已倒背如流,皇上也很欢喜。”提起美瑭,莲衣脸上才算露出几分笑容,更道,“寿宁宫的嬷嬷说小公主长高了许多,性子还是活泼好动,隔几天都缠着她们要找娘娘。”

    “真是很想她,如今都在宫里了,却不知几时才能见。”想起女儿,心底一片柔软,莲衣则在一旁劝说,“娘娘有了身孕,防不住小公主撒娇嬉闹,还是先留在寿宁宫吧。此外奴婢听太后身边的嬷嬷讲,得知您有身孕,太后虽不在众人面前露出来,私下里很高兴呢,念叨着皇上终于要有嫡子了。”

    “是吗?”谈不上受宠若惊,还是略略有些高兴,“我一直担心如今两国交恶,太后会嫌弃我的出身。”

    “娘娘多……”

    “娘娘,娘娘!”莲衣话未完,金儿从外头一路疾奔闯进来,她原被打发去注意暗香疏影的一举一动,可见是有消息了,但听她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呢,林昭仪怕是要生不下来,听说出了好多血,可孩子就是不见动静。”

    我才问:“生了多久了?”

    “快两个时辰了。”

    莲衣道:“两个时辰就这样了?旁人生一晚上的也有,只是林昭仪若大出血,怕是熬不久。”

    我颔首:“当年我的皇嫂生了整整一晚,九死一生也熬过来了,只因没有大症候,但林昭仪这样,实在堪忧。”说着不禁看看自己的肚子,“妇人产子无不鬼门关走一遭,却不知我到那一日,能不能熬过。”

    莲衣吓得不轻,迭声劝我:“娘娘瞎想什么,有袁太医好生为您调理直至生产,还怕有闪失?反是林昭仪那里躲躲藏藏不知道究竟隐瞒着什么,到今日也非平白无故了。妇人产子的确辛苦,可自古到今多少女人都坚强地挺过来,娘娘怎么不想想她们。”

    我笑:“只是一说,眼下最担心的还是林昭仪。”想了想道,“如此厉害,怕是整个御医馆都出动了,但袁卓已只负责坤宁宫不能插手别的事,此刻未必去了暗香疏影。莲衣你去告诉他一声,我不强迫他,但他若愿意出手相救,自行做决定就好,不必碍着我。”

    莲衣答应,嘱咐金儿跟在我身边,自行去了趟御医馆,好久才回来,一边说已告知袁卓已,一边又道:“奴婢回来时老远瞧见皇上圣驾往暗香疏影去了,听闻太后也到了。”

    “皇上该去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自知不开心,说不上来为什么,一时烦恼也没意思,选了从凌岩山带回来的《奇闻异志录》坐在灯下看,再不说话。

    平日我若在夜里挑灯看书,莲衣必然嘀咕半天说坏眼睛最终强迫我放下书,今日却知我也不安心等着消息,并未相劝,陪在我身边一直静静地等着,而金儿自她回来后又去打探消息,这一走两个时辰都不见回来,我已然读罢半卷书,看着屋外漆黑的天色,终于担心:“她若真的因此走了,孩子可怎么办?若是带着孩子一起走了,皇上他……”

    “娘娘,娘娘!”外头终于传来金儿的声音,我竟从未如此期待她的出现,金儿跑得双颊通红,不及行礼,已接不上气那般说,“林昭仪生了,生了皇子。”

    “皇子!”莲衣最先惊讶出声,回身向我重复,“娘娘听见了吗,林昭仪生了小皇子。”

    我却问金儿:“昭仪眼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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