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青莹在照片里,照片挂在墙上,四周用白花和黄花围成一圈,照片下方的桌子上,有一个暗红色的盒子,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是骨灰。

    所以我身处的地方,是灵堂。

    灵堂就设在我家里,楼下的花园已经打扫出来了,放了几张长条案桌,摆了一些冷餐和饮料,供来凭吊的人们打尖。宾客都是些熟面孔,有邻居,有我以前的客户,有沈戈老家的人,我看到他的几个姐妹穷凶极恶地抢夺桌上的食物,然后往各自孩子的嘴里塞。

    我忍不住嘴角上扬,如果不是心情沉重,几乎就想笑出声来。沈戈苦心经营多年的社会精英形象,分分钟被他这些掉价的亲戚戳得稀烂。公司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来,虽然沈戈隐婚的事实在我跳楼身亡后就瞒不住了,毕竟以前的老客户个个都是传话筒,但同事们顾着沈总的体面,也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当初我掉落的地方,已无半点痕迹,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鲜血四溅的画面,那些血洒在花台上,石头上,周雨逢的身上。

    而现在,现场干干净净,好象那不过是一场梦境。

    我独自一人走进去,没有任何人阻拦。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灵堂中间的一位老妇身上,她穿着素色衣服,不哭不闹,却如一尊冰冷的雕塑,纵然在这气氛悲伤的场合里,仍然显得很突兀。

    人们在窃窃私语:“她是谁?”

    “好象是死者的母亲,来闹事的。”

    “为什么闹事?”

    “她女儿死得冤啊,莫明其妙喝醉酒从楼上掉下来,本来二楼不至于摔死,但恰巧男主人准备翻修花台,弄了好多石头堆在下面,好死不死就掉在石头上……”

    “所以死者的母亲不服?”

    “是的,她怪女婿不通知她就私自把尸体火化了。”

    “哦,但她一个孤老婆子,能闹出什么名堂来?”

    “就是,还不如老实拿点钱算了。我看啊,她可能就是想趁机讹诈,听说女婿躲在楼上,根本不见她。”

    “凭啥被讹诈啊,这份家产也是女婿一手挣起来的,能给她分一点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

    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所以人们只隔了老妇几米远,却自顾议论得热烈。

    然后我盯着讨论得最活泼的两个女人,一直盯着她们,直到她们注意到异样,互相使个眼色,心虚地住了口。

    然后我语调平淡地对她们说:“我看男主人就不该躲起来,索性请了二位去做主替他们讲道理分家产吧,反正别人家的事,你们比当事人还清楚。”

    其中一个女人瞪了我一眼:“我们说我们的,有你这小姑娘什么事?”

    另一个女人赶紧拉走了她。

    我迎着老妇走过去,才两天不见,怎么妈的头发就白了那么多?还是我记错了,她本来就是半边白发了?

    我死了,原来她这么伤心么?早知道我就不和她吵架了。

    我径直走到了妈面前。

    她依然一动不动地站着,一直看着照片里的我。

    我顿了顿,艰难地唤:“妈……阿姨。”

    妈微微侧过脸,眼睛并不看向我,半晌,她沙哑地却不容置疑地开口:“叫他下来。”

    “什么?”我困惑地问。

    妈这才盯了我一眼:“告诉你们老板,他不下来,我不走。”

    她说:“他要能回答我三个问题,我绝不为难他。”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你是他的员工吧?上去转达就是了。”

    然后她不再理我,再次看着墙上的遗照,好象陷入思考。

    我默默地转身,进了客厅,上了楼,径直走到书房,敲了敲门。

    “进来。”房里传来沈戈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

    沈戈坐在书桌后面,抬起来,看到我时愣了一下。

    他说:“你……怎么来了?”

    我低着头:“我想……我想我是该来一趟的。”

    沈戈盯着我,半天不言语,然后他问:“你那天怎么会来我家?”

    我顿了顿:“是罗姐让我来的。”

    “什么?”沈戈眉头微皱:“她叫你来干什么?”

    “我们之前在公司大堂聊过,可能她觉得和我比较投缘吧,一起喝过咖啡,然后……她说要送我几件衣服,让我过来取。”

    沈戈默默地听着,但看得出,他很紧张。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亲眼看见罗姐从楼上摔下去的?”

    我慢慢地摇头。我说:“我并不知道罗姐在二楼,刚走到花台这里,她就……我晕血,就记得她扑倒在我脚边的样子,别的……不记得了。”

    然后我抬头,看到沈戈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小心翼翼地问:“警察是不是会找我问话?我如实说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对。”沈戈点点头:“那天我和青莹吵了点小架,然后我睡着了,她不开心,喝了很多酒……你把你看到的告诉警察就行了。”

    我盯着他:“那天家里就您和罗姐两个人吗?”

    沈戈身子抖了一下,再度紧张:“当……当然就我们两个人,你难道还看到了谁?”

    我勉强笑笑:“我嘴笨,怕到了警察面前话都说不好,如果多一个人在场就好了。”

    沈戈已经不耐烦了,挥挥手:“你下去吧!”

    我不动:“罗姐的母亲,有话要和您说。”

    沈戈毫不犹豫地说:“说我身体不好,见不了客,改天再说吧!”

    我坚持说:“看样子,您不见她她是不会走的,沈总还是去和她谈谈吧,不然客人们要议论的。到时候流言满天飞,对大家都不好。”

    沈戈一愣。

    我继续说:“她说要问您三个问题,如果您实在不愿意见她,我去问她是哪三个问题,然后把您的答案带给她,可好?”

    沈戈没有表态,我静静地等了半天,然后说:“对不起沈总,是我多事了,我先下去了……”

    “等等。”沈戈叫住我:“要不,你去问问吧!”

    我点点头,转身下楼。

    我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这样出头会引起沈戈的怀疑,反正他就算怀疑到天上去,也想不到我是谁。而我却要利用这样的机会,迅速进入沈戈的视线,让他强烈感受到我的存在,哪怕这存在是一种威胁。

    以他一贯多疑的个性,必然不会相信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于是我就是他的一块心病,我要的,就是给他种下这块心病。

    母亲要问沈戈的三个问题,我一个都猜不到。沈戈显然没有将我的母亲放在眼里,之所以将这重要的传话任务交给我,不过是想借我的口,让所有人都知道亡妻的娘家人是如何难为他的。

    我下楼,妈仍然定定地站在遗像前,就没有挪动过分毫。

    宾客们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寒喧或料理一些杂事,但都自觉与她保持距离,谁也没有来劝她两句,或者给她一个凳子坐。

    谁都认为这家的产业是女婿一个人打下来的,女儿一死,丈母娘就是毫不相关的外人了。

    我出离的愤怒。几步走过去,从一桌正嗑着瓜子的女人那里搬走了一张凳子。

    “喂喂!”一个女人嚷起来:“你搬走我们没有坐的了。”

    “人多您就将就点。”我面无表情地说:“沈总的丈母娘才是贵宾!”

    我将凳子搬到妈面前,拉了拉她的衣袖。

    我说:“阿姨,您先坐下。”

    妈不动,也不看我。

    我说:“沈总不太舒服,但您要问的问题,他说可以让我转达,如果方便的话,你告诉我好吗?”

    妈慢慢抬头,看着我。

    我拼命忍住,眼泪才没有从眼眶里迸出来。

    然后妈缓慢地开口:“好,你问他。一,我女儿的生日是哪一天。”

    我愣住。

    妈继续说:“二,她最爱吃什么,最讨厌吃什么。三,她死前最后看的一本书,叫什么名字!”

    我怔怔地看着妈,看着泪水慢慢地盈满她的眼眶。

    然后妈一字一顿地说:“这三个问题他要是能全部答对,我就相信他对我女儿是有感情的,否则,我女儿的死,就是有问题!”

    书房里,沈戈沉默了。然后看着我,半晌后说:“她是不是有病?”

    我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没有冲上去抽他一耳光。

    不仅如此,我还微笑着,小心翼翼地说:“老人家悲伤过度,可以理解。不过,这三个问题,我可以答出来。”

    沈戈惊奇地看着我。

    我说:“罗姐之前和我喝咖啡的时候聊过这些,放心吧沈总,我去帮您回答。”

    沈戈定定地看着我,然后他问:“你叫周雨逢?”

    我点点头:“我还在实习期,又在楼下大厅上班,沈总不认得我并不奇怪。”

    沈戈若有所思:“现在认得了,而且,印象深刻。你去吧!”

    我转身出去。

    沈戈在身后说:“等你上班的时候,来我办公室一趟。”

    沿着楼梯下去,我心里充满悲凉。想到就在三天前,我从这个楼梯上下的时候,还是这房子的主人。

    而如今,我却是一个穿着廉价套装,一无所有的年轻女子。

章节目录

我和失婚少妇的秘密契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书林文学只为原作者角生罗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角生罗并收藏我和失婚少妇的秘密契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