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室之中,李容楚歪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张脸像是最闷热的午后,没有一丝表情。

    姜玥走上前轻喊:“皇上。”

    李容楚不动,她又喊一声:“皇上。”

    李容楚这才轻抬眼皮,往脸上添点微笑:“你来了,叫你来是要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

    姜玥小心翼翼地问:“什么消息?”

    李容楚道:“宋若梅也够倒霉,才下葬就不知被什么人给掘了墓。今夜暴雨,竟把棺木给冲到路中央。”

    姜玥不免做贼心虚心虚,试探道:“既是如此,等雨停之后嫔妾便带人下山修葺。”

    “不必麻烦了。”李容楚冲身边的黄总管勾一下食指,“抬进来。”

    黄总管的两个手下一前一后抬着一口棺木进囚室,棺木正是白日所埋葬的那一个。

    棺木抬进门的功夫,姜玥脑袋里少说有一万个念头闪过。

    李容楚有没有发现?

    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容楚会不会打开棺木检查宋若梅的尸体?

    宋若梅此刻还在棺木里吗?

    “姜玥!”李容楚喊她的全名。

    姜玥气怯,听了这一声全名更是心惊肉跳。

    她压住真正的情绪,竭力表现出平静。

    “皇上有什么吩咐。”

    李容楚笑着问她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的刀在身上吗?”

    姜玥摇头,又没有人要伤害她,她不需要带刀出门。

    李容楚不免遗憾:“你的刀削铁如泥,倘若此刻带在身上,朕正好拿她来划破你的脸皮,好看清你这张假面之后究竟是怎样一副可憎面目。”

    姜玥心跳加速,不到临死关头还是不肯松口。

    “我不懂皇上什么意思。”

    李容楚拂袖而起:“趁着朕还有耐心,给你一次机会,说,宋若梅在什么地方?”

    姜玥只觉得一股森森冷气从背脊钻进脑袋,她硬着头皮坚持:“宋若梅不就在棺木里吗?”

    李容楚高声喝道:“打开给她看!”

    棺材的盖子早就打开,因此李容楚下令之后,侍卫们轻轻一推棺盖就滑落在地。

    棺盖那“咣当”一声,好似直接砸在她的神经上。

    李容楚还推她一把:“你自己去看。”

    姜玥踉跄地倒在棺木上,里面除了几块大石头,根本没有宋若梅。

    她用力攥着拳头,一定不能慌。

    李容楚冷不防地拎住她:“好一招金蝉脱壳!”

    姜玥坚持做出惊讶的表情:“人怎么会不在?难道他并没有死?”

    李容楚松手,现在碰她都嫌弄脏自己。

    “你少再演戏,我再问你第二次,宋若梅到底在什么地方?他往哪里逃跑了?”

    暴雨如千军万马般击打着屋瓦,今日成也大雨,败也大雨。

    大雨冲刷掉马蹄的痕迹,让李容楚无从追起;大雨也冲刷尽泥土,暴露宋若梅未死的真相。

    宋若梅既已逃脱,她既已答应了姐姐,就必须坚持到底。

    “嫔妾当真不知。”

    她非但嘴巴上如此说,心理上也不断给自己暗示,她从头至尾都不知道宋若梅的事情。

    李容楚喝道:“你跪下!”

    既做出决定,跪在李容楚面前时她也就不似方才那般恐惧。

    真正走到无路可走的人,反而盼着头上的刀赶快落下,早落下早解脱。

    李容楚看着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就生气,忍无可忍,掴她一掌。

    偌大的后宫之中,她是唯一挨过李容楚打的宫妃。宋若梅死的时候打过一次,宋若梅活的时候又一次。

    “你竟敢背叛朕!”

    他打完一掌不解气,又第二次抬起手。

    李容楚自己也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见到姜玥之前他分明还能克制,怎么见到姜玥之后他就半点也不能忍。

    他第一掌用了一成的力道,第二掌却用了五成的力道。

    他是自幼习武之人,五分的力道哪里是姜玥能受得住的。

    一掌落下,姜玥的耳朵嗡嗡作响,人一下子就歪倒在一侧。

    她一只手撑着地板,缓缓呼吸,等眼前的金星散去,才抬手拭去嘴角的鲜血。

    第一掌她还觉得痛,第二掌半边脸已没有任何知觉。

    她重新跪正,还是死不承认。

    “嫔妾以为服食苗疆剧毒他必死无疑,万万没想到还能死而复生,嫔妾想来想去,大概是剂量不足的缘故。好在他活着也非坏事,起初皇上不也不希望他死吗?焉知这不是天意!”

    李容楚从她眼睛里看到倔强,星星点点的倔强如同夜幕下的繁星,无穷无尽。

    山中狼在雨夜饥饿嚎叫,李容楚一下一下地冷笑着。

    “你怎么就确定他没死?难道就没可能是尸体被豺狼虎豹叼走?”

    姜玥心里一震,居然没想到这一处。

    她半颗心都沉下来:“皇上英明,是嫔妾愚钝。”

    “你愚钝?”李容楚一脚踢翻棺材,“你没有想到的原因是你一早就知道他还活着,太医呢?”

    太医赶紧褪下蓑衣从外头进来。

    李容楚道:“告诉她,那个刺客中的是什么毒。”

    太医战战兢兢地禀告:“回皇上,刺客服的不是毒,而是银南族的假死药。微臣以刺客的血和水喂食庵中的六只灰兔,灰兔服血水后昏厥如死,至晚间又相继转活,跳跃饮食与从前无异。”

    李容楚命太医退下,转而又问姜玥:“你用的苗疆剧毒在什么地方?该不会一点没剩吧?”

    大限将至,姜玥自知躲不过,干脆痛快承认。

    “不必再找什么苗疆剧毒,是我放走的宋若梅!”

    “你肯承认就好。”李容楚重重地问,“你为什么要放走他?”

    姜玥心中隐隐痛楚,她抬头直视着李容楚:“不放走宋若梅,皇上敢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杀他吗?杀掉宋若梅,姐姐还能活几日?你不是懂得设身处地、推己及人吗?你囚禁宋若梅,夺他妻子,毁他家庭,你又给他带来多少屈辱!”

    李容楚道:“原来朕在你们心目中就是个无所不为的暴君。”

    “不管你待宋若梅如何,你待我姐姐总是很好很好。我也曾经盼望姐姐能接受你,可是姐姐不愿和你在一起,你想杀宋若梅,姐姐想救他,你们两个之间我一定选她,就算再来一次,我也是同样的选择。”

    姜玥的理由李容楚听进心里,但是能够理解她不代表能够饶恕她。

    “你是舒儿的妹妹,你在宫里怎么折腾朕都原谅你,但是今天的事情你触及到了朕的底线。”

    姜玥背脊挺直,语气铿然:“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甘愿受罚。”

    若是简简单单就能够处罚她,李容楚根本不会同她废话。

    “你听着,眼下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朕也是最后一次问你,宋若梅究竟逃到什么地方?”

    姜玥道:“我知道。”

    她知道,但她拒绝的态度也十分明显。

    李容楚勃然变色:“知道就快说。”

    姜玥倔强而镇定:“我不能说。”

    李容楚被她气得发抖:“果然蔡家的人个个都是硬骨头,朕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铁骨头。来人,上刑具。”

    黄总管将一早预备好的刑具送到姜玥面前,绛红色的托盘里摆着三样东西,马鞭、长针、夹棍。

    李容楚面若寒霜,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你有你的选择,朕有朕的选择,三样刑具你自选一样。”

    姜玥看着刑具,已将开始想象马鞭打在身上、长针扎在背上、夹棍夹在手指上的滋味。

    她的眉头紧蹙,看着三样刑具一动不动。

    李容楚只当她是怕了,道:“趁早交代,你便宜朕也省麻烦,你若半死不活,朕还得为着你跟舒妃说谎。”

    姜玥抬头,此时眉头舒展,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惧怕。

    李容楚见她冥顽不灵,不得不下狠手。

    “你自己不选,那就用马鞭。马鞭不开口,再换厉害东西,时间有的是,朕跟你满满磨。你什么时候开金口,刑具什么时候停,先将她绑在柱子上。”

    黄总管听了皇命,浑身别扭。

    前几****还和姜玥并肩作战,转眼就要动手绑她,变化未免也太快。

    别扭归别扭,他还是得听从皇命,着人将她绑在石柱上。

    与平常绑人唯一不同的就是他这次绑的松,松一点好歹鞭子落下的时候还能躲点儿。

    人绑好,李容楚下令用刑。

    侍卫们拿着鞭子迟疑,黄总管替侍卫问皇上打多少下,李容楚道:“只管打,不必顾忌,留一口气就行。”

    左右两边的鞭子噼里啪啦落她身上,姜玥根本也不躲。

    不但不躲,她咬紧牙关连吭一声都不肯,刚开始能证明她正在受鞭刑的证据唯有脸上的汗,再过一会儿衣服上的血也能证明了。

    皮开肉绽的疼痛竟还令她产生熟悉的感觉,似乎她曾经在什么地方经受类似的刑法。

    她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

    她拚命忍住胸中的一口气,不敢让它散开。

    囚室内的灯光晃的她眼晕,她仿佛看到了一座城浸在火海里。

    她一个人在烧毁的街道上走,路边躺着无数的人,有活人,有死人,分也分不清。

    城里的火尚未灭尽,转眼又是兵临城下。

    阿霍就要上战场,她为阿霍整理冷冰冰的盔甲,忍着泪说:“一定要活着回来,我等你。”

    所有的人都在逃亡,阿霍逆行奔赴战场,她追着他喊:“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阿霍没有回头,大雾吞噬他的背影,她再也看不清他。

    囚室的灯光还在闪烁,无边的疼痛如火焰灼烧,她将李容楚当作阿霍,柔声道:“阿霍,我不能再等你了。”

    李容楚只见她嘴唇蠕动,以为是交代宋若梅的下落,忙抓着她问:“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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