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寒风凛冽。

    屋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桌案上熏香袅袅灯火氤氲,照的那张罗汉榻上光线幽暗。

    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个弧度,褪去外袍,他缓缓走到榻前,想要去抚一下她的眉眼,手才刚刚伸出去,却见那小女人豁然睁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怎么又醒来了?我吵到你了吗?”

    明明把她伺候入睡了,他才离开的。

    “知道你忙完了,自动醒来了,可能是这儿太想你!”

    莫梓鸢指着自己的脑袋,眸光迷离,以一种近乎膜拜的目光痴痴望着他满是力量的身子,这样的男人,无须他有任何的动作,就是一个行走的荷尔蒙在燃烧。

    景瑜喟叹一笑,轻轻拍她的头,宠溺的将她纳入怀里。

    “今日,吓坏了吧。”

    “是,吓坏了,只是吓坏我的,不是拓跋逸,而是你,景瑜,以后死我也要死你前面!”

    “我已经承受了一次,无法再承受第二次。”

    忆记当初,当他亲眼见到那个埋葬她的坟墓,她的骨灰,她的离去,仿佛带走了他的整个的世界。

    江山或是美人,他从来都是选择她的。

    “金鱼,你要好好的,在我心里,你比我更重要,明白吗?”

    当那匕首狠狠的刺入心脏,眼睁睁看着最爱的人在她面前陨落,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追逐他而去,在他当初得知自己死的那一刻,应该与自己那时候的心情一样吧,可是他活了下来,为了他背负的责任。

    曾经听过一句话,活着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从他每日抱着她的骨灰才能入睡便能知道,他即使早已荣登九五之位,却是生不如死。

    喉间一哽,景瑜双臂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别说死字,不吉利,我们都要好好的,你在我这,比我自己更重要。”

    心中一暖,想着今日之事,她岔开了话题,问道:“我与拓跋逸在城门前,你便认出了我吗?”

    景瑜点点头,“是!”

    听他亲口承认,她还是惊得目瞪口呆,“我那个鬼样子,你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虽然外貌改变了,但是你的眼神我怎么会不识得?”

    “我的眼神?”这么神奇。

    “恩,就像现在这样,恨不得把我吃干抹净的眼神。”

    “胡说八道,谁想吃你了!”莫梓鸢娇嗔的别过脸,却是被他这一句话说的面红耳赤。

    其实,迫不及待的除了他,还有她自个,她是很急,急的恨不得把婚礼给提前了,她这样想着,下意识的,她抿了下唇,眸底的精芒乍现。

    “不如,把婚礼提前?”

    景瑜愣了愣,随即“噗”一声,就笑了出来。

    “看你猴急的!”

    “我就是猴子派来折磨你的。”莫梓鸢笑得像狡狐。

    突然,她一个翻身便整个儿压在他身上。

    这么主动的扑倒的姿势太过暧昧,她可以感受到他怦怦的心跳声,每一个节奏都是强而有力。

    “我看你不是猴子。”他沉着嗓子,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

    “那是什么?”她顺势而问,脸上燥热的慌,她本是想惩罚性的挠他痒,等她扑倒了他才想起,这厮根本不怕痒。

    怎么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狐媚!”

    她从前觉着什么狐媚子不是什么好话,可从景瑜嘴里说出来,却是让她整个人火辣辣的,像锅里翻滚着的油,全身烫的要自燃了。

    “狐媚子可是能勾魂的,你怕是不怕?”

    “心甘情愿。”

    他说完,一个用力,将她身子翻转了过来,掌握了主动权,温热的唇便覆盖上了她。

    莫梓鸢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是低低的回应着他。

    这一夜,凝幽没有回府,她本在宫内就有自己的住所,自撞见那事之后,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凝幽一夜未归,见她神色恍惚,莫梓鸢隐约猜到了些端倪。

    昨夜景瑜见了顾子墨,她知道景瑜之所以没有处罚他,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凝幽的关系,当然,这自然是因为她与凝幽的情意。

    而对于董静萱,她也知道那颜蛊的缘由,之前景瑜对董静萱的身份选择只字不提,原本是想引出幕后指使之人,借她的手传递假的消息,如今拓跋逸计划落空,董静萱也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他本想遣她出宫,后又想着,与其他无法掌握,还不如就让她待在身边,自己也能时刻监视,以免她又使计。

    当她听到景瑜的解释还调侃说他是不是旧情难忘,景瑜却说,他与她,此生不复相见。

    即使她所居之地乃是皇帝最宠的女人的地方,他却不会再踏足,更不会再让人假扮他而去。

    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惩罚。景瑜如此安排,她也并无异议。

    “凝幽,你与顾子墨出事了?”

    正在帮她梳头的凝幽手上的木梳微微一顿,思量了一番,她恭恭敬敬地跪下去,朝她磕了几个响头。

    “主子,顾子墨,他……她与那鸢妃。”

    “好丫头,别说了,这事我都知道!”

    说到底,当初自己没有跟她说明这事,害的她如今被情所伤,也是自己的错。

    “主子,您都知道?”

    凝幽的目光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凝幽,当初我应该阻止你嫁给他的!”

    “主子,这一切都是凝幽心甘情愿的,他其实,只是因为喜欢她而已,奴婢斗胆,请求主子能饶他一命。”

    “不必担心,皇上并未责罚他。”

    凝幽闻言,似是松了一口气,“谢谢主子!”

    “今后有什么打算?”

    “奴婢,毕竟是他的妻子。”

    这句话一出,莫梓鸢已然明白她的意思。

    在这封建王朝,男人三妻四妾的时代,一般人的女人都会选择妥协吧。

    只是希望顾子墨能怜取眼前人,别像淑落与景潇那般。

    **

    由于之前太后赐毒酒之事,景瑜与她的关系可谓水深火热,太后这次中毒,他也只是吩咐了太医照看,除了那日,他便没有再踏足过福泽宫半步。

    莫梓鸢知道他是因为自个的缘故跟老太太置气,她也知道他的心里一直就将太后当做娘亲一般,他如今有了她,有了爱情,但是她不想因为自己而让他们母子两人离心,失去了亲情。

    两人大婚在即,她希望,他们的婚姻是能得到太后祝福的,她想,景瑜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内心跟她是一样的。

    但是,太后对她成见颇深,要她改观非一日之功,既然自个懂得医理,她便每日写一些排毒养生的方子送去福泽宫,希望能让老太太慢慢消除对她的芥蒂。

    等待大婚的日子,莫梓鸢的生活忙碌而充实,除了用药膳讨老太太的欢心之外,她更是开启了陪玩的模式。

    从前的太后娘娘已将麻将发扬光大,在这后宫,打麻将是一种风气和时尚。

    经过这段时间在牌桌上的交流,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已大有改观,加上莫梓鸢的安排,景瑜与她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太后自然对她心存感激。

    婚礼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随着婚期的来临,莫梓鸢一颗心忍不住的激动起来。

    时间走的飞快。

    眼看明日就是二月十四。

    除了是西方的情人节,更是她与景瑜的大婚之日。

    大婚前,她还要见一个人。

    似乎好久未曾见他了。

    介于她现在的身份,频繁的出宫似乎并不合适,加上之前出宫被掳,一番思量之下,还是让人请了他进宫。

    没想到,安王爷景澈亲自将他送了来。

    这宫内,子嗣单薄,除了景念一个,便没了其他的孩子,而且景念一直都养在卫茗舞的膝下。

    有些日子不见,拓拔野这小子,似乎又长高了,结实了。

    “小野!”每次见到这个孩子,她都心生一股愧疚,曾经许诺他会照顾他的,结果她食言了,只顾着追逐自己的爱情,将他凉在了一边。

    想到这,她又朝一旁一袭亲王蟒袍孤傲高冷的景澈致谢,“安王爷,还劳你亲自送他来,真是麻烦了。”

    拓拔野脸上仍是一惯的傲娇,也没喊她,只是径自坐在一张石凳上拿着上面的点心自个吃了起来。

    景澈也不请自坐,挺直了背脊坐在她的对面,“他就这脾气!”

    莫梓鸢倒是一愣,拓拔野的个性她自然清楚,只是这话从景澈嘴里说出来,让她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景澈与拓拔野两人关系应该不错,他有好好照顾他。

    想到这,原先的一些愧疚稍稍减了一番,与其在这大染缸里面看尽尔虞我诈,倒不如在他身边安逸。

    “他有没有说什么?”正在咬着一个香梨的拓拔野突然发问,却是一直没有抬头,但是眉头却是深锁着。

    这个他,难道是说的拓拔逸?

    只是,这个问题,要她如何回答,拓拔逸对他,只字未提。

    见她沉默不语,拓拔野却鬼鬼一笑,“随意问问而已,跟你们大人没有共同语言,还是你们聊,我四处转转。”

    说罢,他已经起身径自离去。

    望着他小小而孤寂的背影,心中一痛,一双美眸里弥散着全是浓浓的悲伤。

    无论他有心智有多成熟,他都只是一个孩子,一个该在父母膝下撒娇耍赖的孩子。

    他虽然曾多次言明,他不喜拓拔逸,可是她知道,他有多渴望亲情。

    偌大的园子,只剩下两人。

    他们默默的坐着,谁也不曾开口,这气氛静谧的有些古怪。

    好一会,还是景澈开了口,浅浅眯眼,看着她,淡淡问道:“你与那拓拔逸,到底是何关系?爱丽丝,你究竟是谁?”

    他那俊逸的脸上,散发的都是冷意,那眼神如同刀子一般的剜向她,好似一头捕杀猎物的豹子。

    这两个问题把莫梓鸢问的一个愣怔,拓拔逸也问过她,既然拓拔逸能查到她其实并不是安南国的小公主,更何况是景澈。

    想来,忽悠他并不是明智之举。

    “我的身份,我的目的,我的一切,你都可以去问皇上。”

    还是将这个难题留给景瑜。

    “我问的是你,你究竟是谁?”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速极慢,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脸上的光芒忽明忽灭。

    “你管我是谁?关你什么事!”

    他的咄咄逼人,让莫梓鸢心生烦闷。

    景澈抿了抿有些僵硬的薄唇,生生的咽下一口唾沫,脸上的表情不断的变化,竟是完全说不出只言片语。

    “对,一直以来,你都不关我的事。”他喃喃说着,似是自言自语,末了,端起石桌上的一个酒盏就那样仰天猛灌了起来。

    “安王爷,你到底想干嘛?”莫梓鸢咳一声,暗自翻个白眼儿。

    她只是想与拓拔野相聚一会,结果那孩子自个走了,留下这么一大樽神佛在这。

    他却不再看她,甚至没有再理会她,只是一个劲的喝酒,一杯接着一杯下肚。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招惹完了却又离开我!”

    他的声音森然入骨,眸子半眯着,与他那张绝世独立的俊颜毫不相衬,似是沉浸在酒香之中,对于一旁莫梓鸢的喊声置若罔闻。

    “安王爷!你喝醉了!”

    “我没醉!”他跌跌撞撞的站起来,似醉非醉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她,好似要将她的灵魂透析了一般。

    “凝幽,扶安王爷下去吧!”

    这大白天的在她这喝醉,以免他出什么乱子,还是赶紧送回去的好。

    “我不走,爱丽丝,你明天要成亲了,成亲了!”他拉着她的衣袖,倔强的像个孩子,不知是不是由于喝了酒的缘故,原本那双冷厉的眸子被一双朦胧而略有些天真的眸子所取代。

    莫梓鸢叹息了一声,应道:“是,明天,我要成亲了!”

    “爱丽丝,你可不可以,不要嫁给他。”他忽的一个箭步朝前,便将她纳入了怀里,蟒袍下那火热的肌理紧绷着,他那灼热而粗重的呼吸扑面而来,喷洒在她的面上,“我求你了,我会对你好的,比他对你还好的。”

    “安王爷,你疯了吧!”他这些话不是第一次说,莫梓鸢脸烫了烫,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装的,示意一旁有些局促的凝幽将这男人弄走。

    “要是疯了就好了,我就可以忘记你了。”他径自冷笑起来,那笑声即使在离去还不时的飘入她的耳中。

    脸颊冰冰凉凉的,等她伸手一探,发现是一些液体。

    他……哭了吗?

    安王爷这边已经离开,拓拔野在这偌大的皇宫四处闲逛。

    跟沧浪国的皇宫一样,也没有什么特别。

    他正想着,打算结束这趟参观皇宫的行程,忽然眼前掠过来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让他身形一滞。

    明黄色的袍子上面绣着的是五爪金龙,此人的身份不用别人相告,便已知道是当今的皇帝。

    紫帝景瑜,也是爱丽丝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

    “草民参加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依礼下跪,低垂着眸子,并没有抬首。

    “你是小野?她老念叨着的那个小孩?”

    仅一眼,便能猜晓了他的身份。

    拓拔野的眸子里多了一抹赞许,他抬起头,迎向他的目光,“你就是她念叨着的那个男人?”

    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都是莫梓鸢心目中重要的人,两人却是初次见面,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偶遇了。

    “你倒是能配的上我那傻姐!”拓拔野的目光上下肆意的打量,难怪连拓拔逸和安王爷都被爱丽丝拒之门外。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喜欢你那傻姐哪一点。”

    景瑜轻笑,拓拔野却是心神一震。

    他对自己没有用朕,而是我。

    就算是在拓拔逸面前,那个被叫做父亲的面前,他都从来没有这般和他说过话。

    他们同样都是帝王。

    默了片刻,拓拔野顺势而问道:“那你喜欢她哪点?”

    自个也仔细想了想,要说她的优点,他还真是想不到。

    “喜欢她傻!”

    似是想起了他嘴里的那个傻姑娘,他柔和的唇角一弯,又笑了起来。

    他的印象里,作为拓拔逸的对手,他一直觉得他狡诈如狐,铁血冷漠,多次交锋都让拓拔逸输的一败涂地,却又常听老百姓对他歌功颂德。

    “拓拔野。”

    拓拔野三个字听得他浑身一惊。

    景瑜脸上笑未敛,神情间似极为轻松和愉悦,“我早就知道了你的身份!”

    “你就不担心……”不担心自己是沧浪国安置的一个细作。

    拓拔野心里默默想着,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底细,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爱丽丝带着一个敌国的皇子,他却还要娶她,甚至封她为后,他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对爱丽丝太过信任?

    “难得她那么喜欢你,你是谁又有何关系?”

    只要她喜欢吗?

    拓拔野闻言,顿时瞪大了双眼,原来这一切只是因为爱丽丝喜欢,她喜欢,所以,即使自己是敌国的皇子,他也无所谓,甚至在爱丽丝被拓拔逸掳走之时,他都未曾想过拿自己作为人质来交换。

    许久之后,他眼睛晶亮地望着他,喟叹道:“难怪爱丽丝那么喜欢你!”

    “真的吗?”景瑜双眼光芒骤现,整个人都激动而兴奋,“她跟你说的吗?他说喜欢我是吗?”

    拓拔野挑了挑眉,这个紫帝真的是传说中的那个杀伐决断的皇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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