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好。”独孤臣慢条斯理地看着茶杯上错综复杂的冰裂花纹,信口说道:“只是有一件,不要涉及党争。”

    “独孤首尊想到哪里去了。”轩辕琉勉强一笑:“我只是想提醒首尊一句,这个案子一开始是由九弟来负责的,所以有什么疑问的话,首尊直接去问九弟,会比较方便一些。”

    独孤臣听到轩辕褚的名号的时候,动作明显地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轩辕琉的脸:“臣以为,殿下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轩辕琉摒退左右亲信,走到独孤臣的身前,压低声音说道:“纵使你们明镜司再不牵涉党争,在首尊你的心中,也一定是有所选择的吧?我相信,不管你最终的选择如何,他都不会是九皇子轩辕褚。”

    关于他和轩辕褚之间的渊源,要牵扯到潜龙大陆之中最为隐晦的秘闻,他脸上的伤疤,也正是拜他所赐。

    “首尊不说话,我便当做首尊是默认了。”轩辕琉神秘一笑:“毕竟尊夫人??纵使最后他脱罪了,你的心里也一定是怨恨着的吧?”

    是,三年前的那场恶战,自己和夫人也在其中,而就因为轩辕褚下达的错误信息,他自己被重伤毁容不说,妻子还死在了敌人的手中!

    纵使轩辕褚也算是那宗案件里的受害者,但这些年来,独孤臣一直把他当做仇人一样记恨着!

    “所以,我们现在有了共同的敌人,只需要你的一句证词,我们就可以把轩辕褚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永远都不可能再有翻身的余地了。”

    “独孤首尊,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轩辕琉嘴角一斜,直起腰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等待着独孤臣的回答。

    “难道说,大皇子确定,轩辕褚是杀害十六公主的凶手?”半晌,独孤臣抬起眼睛,看得出,他刚刚一定是陷入了那段血腥惨烈的记忆当中了。

    “不确定,”轩辕琉耸了耸肩:“本王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也没有兴趣,因为不论是谁,这幕后的主使都一定是轩辕褚无疑。”

    “听起来很有趣。”独孤臣放下了那副玩世不恭饿架子,认真地看着轩辕琉:“微臣洗耳恭听。”

    “大人只要把凶手就锁定在轩辕褚的身上,当然也可以是他的王妃之类的,接下来的事情让本王去做。”轩辕琉的声音之中带着一缕蛊惑。

    似乎注意到独孤臣还有顾虑的样子,轩辕琉又补上一句:“这并不算是涉及党争,你我只是携手报复了共同的敌人罢了。”

    良久,独孤臣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点了点头:“微臣会尽力而为。”

    “独孤首尊的办事能力向来是毋庸置疑的。”轩辕琉冲着独孤臣拱了拱手说道:“那本王就静候佳音了。”

    独孤臣安静地笑了起来:“本王自当尽力而为。”

    ??

    潜龙皇宫之中,轩辕翰宸正坐在龙椅上,面前摆着厚厚的一摞奏折。

    他心烦意乱地翻阅了几本后,突然将其中的一册重重地合了起来。

    “皇上,”轩辕翰宸的贴身太监薛直恭敬地弯下腰来,看着轩辕翰宸:“谢婉仪一个时辰前送来了她亲手熬制而成的百合粥,陛下要进一些那?”

    “不必。”轩辕翰宸此时只觉得胸闷气短:“今天怎么这么热啊,薛直你去把窗户关上。”

    薛直应了一声,把窗户支开,片刻后回来,眉开眼笑的地对轩辕翰宸说道:“老奴看着窗外的杏花都开了,皇上若是心中实在郁结难抒,不妨老臣陪着您出去走一阵?”

    轩辕翰宸一双眼睛悠悠然地抬了起来,他暗自沉吟着:“杏花已经盛开了么?”

    “是啊,皇上。”薛直恭敬地回答道:“陛下要出去走一走吗?”

    “不必了。”仿佛是被挑动到了内心深处的某一根弦,轩辕翰宸继续装作看着奏折。

    薛直看看皇帝的神情,也垂下了头,不再多言。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轩辕翰宸再次放下了笔,他叹息一声说道:“薛直,随朕出去走走吧。”

    薛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他弓身回道:“是,皇上。”

    明黄色的肩舆缓慢地行走在冗长的甬道之上,轩辕翰宸坐在其中,昏昏欲睡。

    薛直眼观鼻,鼻观心,碎步走在最前面带着路。

    不知过了多久,轩辕翰宸悠然转醒,看着周遭的景色问道:“朕这是到哪里了?”

    太监们听到皇上的声音,都停下了脚步。

    轩辕翰宸环顾一周后,高声呼唤道:“薛直!”

    薛直忙走了过来,对着轩辕翰宸一欠身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轩辕翰宸的眼睛停留在了前方不远的一个地方,略有昏花的眼睛眯了起来,问道:“前面那是什么地方啊?”

    “回皇上,”薛直的眼神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缓缓地说道:“前面是杏花林?”

    “杏花林?”轩辕翰宸沉默了一会儿后,吩咐道:“就在这里停一下吧,朕要进去转转。”

    杏林之中正值茂盛的时候,枝头上挂着的杏花尽数盛开着,鲜见含苞待放的骨朵。

    偶然有清风拂过,片片白色的花瓣便柔柔散落下来,挟卷着一阵清香,落在轩辕翰宸的掌心之中。

    “第四年了。”轩辕翰宸摊开手掌,看着掌中柔嫩的花瓣,有些怅然若失。

    当真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犹记得她当时在杏花树下面如春花的娇俏模样,想起年轻的时候他也曾说过要将满城种满杏树,这样每逢这个时候,她都能看到满城的杏花雨。

    可恰恰是在这杏花树下,他目睹着她自缢在树枝上。

    一段白绫绕过了她的脖颈,但她白皙的脸庞仿佛像入睡了一样,嘴角还带着一丝笑。

    嘴角含笑??呵,这还真是讽刺啊。

    “朕想起来了,今天是她的忌日。”轩辕翰宸背着手,站在院中开的最繁盛的一株花树下,轻声说着。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甚至几天前就感到惶恐不安,生怕要渡过这漫长的一天。

    为了彻底地忘记她,他明令禁止宫中任何人提起,但他自己却仍然忘不掉。

    于是每年的今天成为了轩辕翰宸孤独的纪念日。

    他看着身边一脸谦恭的薛直,突然佯怒地说道:“你这个老东西,什么时候学会这样糊弄朕了?”

    薛直仍旧笑眯眯地说道:“奴才只有这一个法子能让皇上不再烦闷。”

    轩辕翰宸深深吸了一口气,浓郁而清新的杏花香气缠绕在鼻尖,曾几何时,那专属于她的气息。

    过了片刻,轩辕翰宸像是想起了什么,偏头问薛直道:“那孩子还关在府中呢,是吗?”

    薛直对着轩辕翰宸行了一礼道:“回皇上,冥王殿下尚在府中思过。”

    “传旨下去,”轩辕翰宸轻轻叹息着:“从今天开始,冥王的禁足解了。”

    薛直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欣喜,但这欣喜转瞬而逝。

    “是,皇上。”他一脸谦恭。

    “还有。”轩辕翰宸补充道:“命御膳房准备些好酒好菜,给他送过去吧。”

    “奴才遵命。”薛直一欠身,就退了下去。

    轩辕翰宸独自立在原地,手扶着树干,用一种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低声诉说着:“四年了,渐渐地朕忘了那些你对不住朕的事情,只剩下思念??”

    但斯人已逝,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对着满院他们亲手所植的杏花凭吊。

    轩辕褚坐在府中的一间只有他可以进去的房间里,每年的今天,对于他而言都分外地难熬。

    似乎只有躲在这里,才能稍稍抚慰他的意绪难平。

    房间的四面墙壁上都悬挂着各种画像,但每幅画像上画着的都是同一名女子。

    她五官精致地无可挑剔,就如同天上的仙女跌落凡尘,轩辕褚之后也再没见过与之容貌相当的人了。

    他抱着一坛酒,将封皮掀开,一仰脖直接灌进喉咙中去,遥想四年以前,他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贵妃之子。

    小小年纪,就建立起军工赫赫,似乎他之后的路,就此一片光明了。

    但轩辕褚所有的幻想,都随着那一场战役破灭了。

    经历了众叛亲离,亲眼看着昔日同甘共苦的兄弟们一个个地死在自己前面,轩辕褚拖着一身疲惫地回到都城,等待着他的却是母妃在杏树上自缢的消息??

    轩辕褚痛苦地闭上眼睛,不愿回想。

    这时候,门外响起了剧烈的敲门声,轩辕褚摇晃着开门,却被破风拉到了王府门口。

    宫中出来的小太监宣读了一封解除封禁的口谕,还有一桌从宫中赐的菜肴。

    轩辕褚麻木地谢了旨意,颓然地坐在王府门前的空地之上,破风见状,忙过来将他架了起来,才刚走出去没几步远,轩辕褚突然用力地挣脱了自己,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殿下,殿下??”破风连忙去追,但轩辕褚已经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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