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湉思索了一会儿,拿过轩辕褚的手掌,伸出手指在上面细细描绘着。

    而轩辕褚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火光映衬下的她的脸颊,她颤动的睫毛,如鹅脂一样细腻的鼻翼。纤细的手指像是一片羽毛一样划过他生着薄茧的手心。

    墨湉画了一半停了下来,偏着头用力地想了片刻,说:“我记不太清楚了。”

    轩辕褚漆黑的眼瞳却一直静静地看着她,仿佛想要把她心中所想都看在眼里。看得墨湉心中发毛。

    四周的空气静止了下来,早就在心里打好草稿的话梗在喉咙里,不知该怎么继续。

    良久,轩辕褚挑眉,凝视着空无一物的手心:“这是大皇子府兵的图腾。”

    “原来又是他。”墨湉垂下眼帘,心中感到一丝惴惴。

    经过了这一天的折腾,轩辕褚总算被引上了自己所希望的思路,总算不辜负她又是受伤又是受罪的。

    轩辕褚轻轻捏住墨湉的下巴,强迫她凝视着自己,低沉的嗓音中藏着魅惑:“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这些事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在强大气场的压迫下,墨湉不由自主地想要移开目光,一向不擅长说谎的她心虚得要紧,只能虚张声势地道:“这里又没有别人,当然是我一个人做的。”

    “可是你什么时候会这些的?”轩辕褚眯起眼睛,十分危险地逼近墨湉的脸庞,墨湉感到轩辕褚灼热的鼻息。

    “你别这样。”墨湉纤细的小手无力地阻挡着轩辕褚的攻势,但无济于事。

    “告诉我,”轩辕褚眸光之中闪着探寻的光芒:“你是在尚书府中长大的吗?”

    墨湉略带心虚地偏过了脸,低声说道:“你为何这么问。”

    “这不是很显然的吗?”轩辕褚鼻息缓慢,轻轻吹拂着她的额发:“若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小姐,怎么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

    “况且,”轩辕褚长指轻轻抚过墨湉光滑的额头:“墨尚书注重礼数,怎么会有你这种咄咄逼人的女儿。”

    最后,轩辕褚总结陈词似的问道:“难道你不是墨尚书亲生的女儿?”

    他的话带三分玩笑,却句句正中墨湉的靶心,墨湉心如擂鼓,却不得不做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来:“明明我救了你,你现在却来审问我,哪有这种道理。”

    “对本王有所欺瞒的人。”轩辕褚放开了对墨湉的禁锢,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就算对本王有恩也得死。”

    墨湉默默翻了个白眼:“就你这样的人,若不是你是王爷,早就死了十次了。”

    “这不假,”轩辕褚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朗声笑了起来:“在疆场之上,本王确实九死一生,不过死在本王刀下的人更多。”

    墨湉感到一阵无奈,他到底能不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啊?

    两人相顾无言,半晌,墨湉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轩辕褚轻轻动了动肩膀,将头靠在树干之上:“没什么,贯穿伤罢了。”

    不知是谁痛得哼哼唧唧的,墨湉心怀叵测地腹诽道。

    当然,这些话语都会烂在她的心里,绝不会说给轩辕褚听的。

    “轩辕琉的府兵果真跟他的人一样蠢,”轩辕褚喃喃说道:“连箭都射不准,本王的府兵之中,绝不允许这样的蠢货存在。”

    墨湉偷笑,如果射得准,那他还有命在吗。

    她的笑容如同暗夜中绽放的火苗,轩辕褚安静下来,看着她。

    这个女子……还真是特别。

    府中锦衣玉食的生活没能让她露出一丝笑脸,反倒在这种穷途末路的情境之下,她竟能笑得出来。

    注意到他神色有异,墨湉唇边的笑容渐渐消失,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在火光的映衬下亮得吓人。

    她毫不掩饰地直视回去。

    轩辕褚低低地咳嗽了一声,问道:“你被劫走的时候,会害怕吗?”

    害怕?墨湉扯出一丝微笑,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体会过害怕的感觉了。

    她摇了摇头:“我从小就居无定所,最坏也就这样了。”

    墨湉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融化在空气里,随着空气散去。

    不仅仅是墨府的二小姐,更像是她自己的处境,一个人,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反倒能够无所畏惧。

    轩辕褚看着她,突然感觉她像自己一般,如同一块难以融化的坚冰,他低声重复道:“居无定所?”

    “我父亲惧内,母亲不堪大夫人的苛责,早早地去世了,虽然是在尚书府中,但是府里的那些人仿佛都跟我没有关联一般。”墨湉一语带过,森林中的风将她的额发吹在眼前,为她平添了一丝落寞的美感。

    “唔。”轩辕褚低声应道:“你现在嫁给了本王,若你能好好待在本王的身边,本王自然会给你片瓦遮头。”

    墨湉沉默不语,按理来说,她此刻应该感激涕零,为自己嫁了个好人家谢天谢地。

    但她偏不,从小的历练告诉她,人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过上想要的生活,真正自由的生活。

    轩辕褚长臂一伸,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墨湉十分温顺地靠在他怀里,夜色阴暗,她明白,经过了她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话。轩辕褚的这一关,她暂且是过去了。

    ……

    寂静的养心殿内,轩辕祉跪在地上。

    而此时端坐龙椅的帝王,雷霆震怒。

    轩辕翰宸盯着轩辕祉,浑身发着抖,怒吼道:“凶手没有查出来?”

    “是。”轩辕祉有些艰难地回答道:“抓到了刺客,但刺客并没有招认受何人指使,暴毙而亡。”

    轩辕翰宸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指着轩辕祉问道:“你那个不成器的九哥呢?”

    “九哥他……”轩辕祉停顿了一下:“九哥去找九嫂了。”

    轩辕翰宸抬起手来,揉着太阳穴,此刻的他感到十分疲惫:“九王妃又怎么了?”

    “回皇上,”轩辕祉的声音平静没有波澜:“在离开归元寺的前一夜,九嫂遭贼人掳走了!”

    “什么,”轩辕翰宸出离愤怒,他紧蹙着眉头,愤怒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之中迸出来的:“怎么进个香能生出这样多的事端来!也罢,朕也不想再看见他,你转告你的九哥,此案若不能水落石出,就别来见朕!”

    轩辕翰宸越说越激动,他抓起了桌上的青铜香炉扔到了轩辕祉的身上。

    灰色的香灰冒着热气滚了出来,沾染上轩辕祉洁白胜雪的衣袍,轩辕祉却一动不动,就连身形也不曾动过一下。

    “滚出去。”轩辕翰宸懒得理会他,于是指着门口,蹙眉说道。

    轩辕祉不动声色,站起身来,谢了个恩便转身走出了养心殿。

    茶气氤氲四溢,伴随着一阵水声倒进了白瓷杯子中。

    轩辕祉将茶杯握在手里,眼角眉梢含着温润如玉的笑容:“还是母妃这里的茶好,儿臣出宫建府后,再也没喝过这么香的茶了。”

    轩辕祉之母,温妃温如倾唇畔含着一丝宠溺的笑意:“那你就赶紧给本宫娶回一房儿媳妇来,有人照顾你母妃也就安心了。”

    温妃人如其名,虽然不算是绝色之姿,但胜在气质温婉,在宫中从来不曾争抢过什么,平平淡淡倒也过得有滋有味。

    注意到轩辕祉袍脚的污渍,温妃皱了皱眉:“今天你父皇又发火了?”

    轩辕祉低低地应了一声,饮尽了杯中的茶汤:“是小十六的事情,父皇心中悲痛,现在刺客被人灭口,线索算是断了。”

    温妃幽幽叹息一声后,念了一句佛说道:“十六公主生母去得早,本就无依无靠的,造化真是弄人。”

    “是造化弄人吗?”轩辕祉重复了一遍,低声笑道:“依儿臣看未必。”

    “什么意思?”温妃的动作顿了一顿。

    轩辕祉将眼中的阴郁隐去,再抬起头来,又是一脸明朗:“父皇要儿臣着手查办此案,儿臣还要跟协理的官员们商讨一些事情,不陪母妃坐了。”

    温妃点了点头道:“忙去吧,这件事情虽然不是你九哥的错,但圣上少不得要怪罪那孩子,你可要尽心帮衬着他一点。”

    “儿臣知道。”轩辕祉走至门口,回头一笑:“大小母妃就更宠爱九哥一些,也不知到底哪个是母妃亲生的孩子。”

    温妃笑着摇头:“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一团孩气。”

    目送着轩辕祉的身影消失在殿前,温妃的一双笑眼渐渐隐去了笑意。

    若是贵妃姐姐尚在人世,那孩子又怎会受这些磨难呢。

    论功劳、论人品、轩辕褚哪一点不比轩辕琉差?可皇上就是不宠他、就是不赏他,不就是心中纠结着那一件陈年旧事吗?

    没有错处的时候尚且被皇上厌弃,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对于轩辕褚来说,恐怕又要浪费先前做的许多努力了。

    温妃以手支颐,暗自祈祷着。

    “贵妃姐姐,倘若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的这两个孩子,让他们一切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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