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都不想理她。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伊登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我所要领略的新世界的确是从前那个平凡的我所不能想象的。这是一种永远也无法事先能够料想到的噩梦,即便是三天前,哪怕穷尽我想象力的极限,我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中会有这样一段经历。

    即使是现在,就在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满身的伤痕隐隐作痛,那些造成这些伤痕的怪物和妖孽,让我仍然忍不住浑身颤抖、彻夜难眠。

    在被直升机拖在半空中时,我心中在思考一个问题:我难道真的能够看到一艘大型军舰,并且有幸登上军舰吗?

    自从遇到伊登、“大狙”后,这伙人总是不停地给我“惊喜”。这一回,他们又让我吃了一大惊。

    看到这架直升机时,我一开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在仔细辨别了以后,我还是断定,这居然是一架美制SH-60海鹰直升机。也就是说,伊登这伙海盗不单单拥有顶级的单兵装备,还拥有军用直升机这样的重型武器!

    而且,SH-60海鹰是一款舰载直升机,也就是说,它是搭载在军舰上的。先前我老是听伊登和“大狙”谈到回“军舰”什么的,还不以为意,因为以前在杂志社里做有关海盗的专题报道时,我所采访到的说法是,在东南亚,尤其是马六甲一带的海盗中,“军舰”是一种行话,或者说黑话,指的是海盗的据点或者老巢。

    但现在看来,伊登这群海盗可能真的拥有一艘军舰!

    他们拥有的是怎么样的军舰?SH-60海鹰可以搭载在许多军舰上,比如台湾地区的“基德级”、日本的“日向级”还有前两年炒得很火的,被认为能够与中国辽宁舰一较高下的日本“出云”级准航母。但我倾向于认为,他们更可能拥有一艘已经退役的军舰。再不靠谱的政府或者军工企业,也不可能让一艘现役顶级军舰落入海盗手里吧?

    我正在胡思乱想,忽然间只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声浪几乎把我的耳膜都直接洞穿。

    如血夕阳的照耀下,平静的海面上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火球。伴随着这声惊天动地的爆炸的,是几声少年人的欢呼。“大狙”、班邦还有其他几个被挂在直升机下“特种巡逻投放/撤离绳索”(SPIE)上的少年海盗,或者说少年杀人魔发出了兴奋的叫声,就如同足球运动员漂亮地踢进了一个球一样。

    我还在发闷,又有几声同样的爆炸声传了过来。我只觉得耳膜都要穿孔了,天旋地转之下居然开始恶心起来。

    “断魂船”这几下爆炸所释放的气浪十分强劲,即便直升机与之距离已经很远,挂在直升机下特种绳索上的我以及伊登、“大狙”一伙人还是被一股气浪吹得摇晃起来。我的下方,“大狙”将手上一个起爆器扔进了海中。玩过《现代战争》、《使命召唤》之类游戏的我对这个起爆器并不陌生——C4炸药炸药引爆器。刚才在渔船上吃饭的时候,“大狙”和另一个少年海盗吃得特别快,他们狼吞虎咽地把东西塞进嘴巴里后,背着背包下到甲板下的船舱中去了,整整过了10分钟才重新上来——炸药肯定就是在那个时候安装上的。

    从爆炸发生的方位判断,“大狙”是把炸药安放在了船舶燃油系统的几个舱室上,包括燃油舱、沉淀柜、日用油柜、燃油输送泵等等,因此每一次C4炸药炸药的爆炸都能带起燃油的爆炸。最终,这艘巨大的远洋渔船化成巨大的火球缓缓地没入海水之中。

    我看着这残酷的一幕心中又惊又怒。先前我对伊登一伙的评价是:高调、凶狠。可现在我对他们有了重新的评价:即便这里是国际水域,即便这里不是国际航运路线,很少有船只经过,但如此肆无忌惮地在大白天残杀船员、引爆船只,这些海盗的做法只能说是:丧心病狂、有恃无恐。

    对,有恃无恐,难道他们的背景已经深到可以如此无法无天了吗?还是我“图样图森破”,在治安良好的中国长江三角洲地区呆惯了,对海盗世界,对处于无政府状态的国际海域的险恶太没有概念?

    直升机向前飞着,天色也渐渐开始暗了下来。伊登、“大狙”等几个人挂在特种绳索上已经睡着了,这种睡觉的姿势并不舒服,但这些人实在是太累了。

    海面上波涛不兴、异常平静,蓝色的海面竟然开始能够清晰地倒映出我的影子,似乎这里不是海面,而是湖面。我好奇地向海中张望,想看看现在的我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尊容。

    我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非常憔悴的一张脸,胡须已经老长,身上依旧是一身从象山回到上海时所穿的衣服,已经散发出汗臭,和在别墅区里鳄鱼潭中沾染到的腥臭气。

    忽然间,不知道为什么,我在水中的那个倒影起了一些变化。胡须渐渐消失了,头发也越来越短,后来竟成了一个板寸。而且脸也开始变瘦,棱角凸显了出来。总之,水中的那个我,虽然看得出长相还是我的长相,但变得顺眼多了——干练、孔武,居然和哥哥有些相似了。

    我心中惊喜:“难道经过这几天的磨砺,我减肥成功,变成帅哥了吗?”就在这时,水中的那个倒影忽然开口,用极为阴森森的语气开始说话了!

    我心头涌出一股凉意,因为我自己并没有说话。

    我起先听不清他(或者“它”?)在说些什么,但仔细倾听后,我终于辨别清楚了这个倒影的声音,心中几乎骇异得要叫出声来。

    “我才是你,你拥有的一切都应该是我的,我才是林济苍,我才是……”

    我惊恐地向别人张望,伊登也好、“大狙”也罢,还有那个班邦,以及其他少年海盗,他们挂在特种绳索上都垂着头和四肢,身体随着海风摆动,就好像黑暗魔法森林中垂挂在同一棵树木上的几具尸体,似乎连气息都没有了。我忍不住叫道:“伊登……‘大狙’……”声音不响,但有些颤抖。

    他们没有回答。

    “伊登!”我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伊登的眼睛猛地睁开了,她在我上头,我抬头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眶里已经没有了那双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的眼珠,代之以两个黑洞!

    “啊!”我惊呼了一声。就在这时,她的两个黑漆漆的眼洞中,有两根红艳艳的东西探了出来。我仔细辨别,终于发现,那居然是两条蛇的蛇信。

    就在我浑身忍不住开始颤抖的时候,两条黑色的小蛇从伊登的两个眼洞中钻了出来,顺着特种绳索开始朝我这里靠近——正是杀死沈云杉的那种“苏门答腊闪王蛇”。

    我心中暗道不妙,拼命想解开身上的带子。可就在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被身下的一番情景吸引住了,随即我低头去看——只见下面“大狙”、班邦,还有那些少年海盗也纷纷抬起头来,他们的眼珠也都不见了,每个眼洞里各爬出一条“苏门答腊闪王蛇”来。这些蛇的速度异常之快,顺着特种绳索扭动着身子就往我这里靠来。我拼命想要挣脱索具,却根本没用。终于,一条蛇从上面盘到了我的头颈上,吐着信子看了我两眼,一口就咬在我的左脸上。随即下面的几条蛇也爬上了我的身体,也纷纷爬到我身体的胸口以上部分,盘住我的手臂,开始撕咬我的左半边脸颊。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它们没有放电,而是只顾撕咬我的左半边脸,每咬一口,我都能感到钻心的剧痛。

    我只觉连眼珠似乎也遭到了噬咬,发出了绝望的惨叫,想用手将蛇扒拉下来,但这些蛇死死缠在我的胳膊、头颈上,根本无法摆脱。

    就在绝望之际,我听到身下传来一阵“哈哈”的大笑声。我低下头,目光越过“大狙”等几个少年海盗,看到水中那个诡异的、我的倒影。他正指着我哈哈大笑,笑得浑身乱抖。他的脸上也爬满了“苏门答腊闪王蛇”,右半边脸完好无损,而左半边脸已经被撕咬得血肉模糊,里面的肌肉、脂肪组织都已经翻了出来,甚至能够看到骨头。

    但他还是笑得很欢,用手指着我,一边叫喊道:“大厌头!大厌头!”

    我只觉左半边脸生疼,似乎有人在用什么东西砸在上面。我就这样被砸醒了。

    原来那只是个梦。

    只见身下“大狙”手里拿着几颗子弹,不停地往上仍,嘴里不停地大喊:“大厌头!”我刚刚醒来,又是一颗子弹扔在我左脸上。

    “春梦做醒啦!叫得那么大声。”班邦用蹩脚的中文说了一句,几个少年海盗“哈哈”一阵大笑,笑声中满是猥琐之意。

    “龟仙人大叔,我有男朋友的,拜托下次YY的时候换个幻想对象。”头顶上,伊登淡淡地说道。我想起刚才做梦时大声呼唤过她的名字,脸上一红,但也懒得去解释什么。

    “好了,孩儿们,到家了!”伊登一声清脆的呼和,引起了“大狙”等人一阵欢呼和口哨。

    天边最后一线晚霞将白云染成了血红色,海面上也倒映出这些血红色的云朵。就在我们左前方,一艘军舰巨大巍峨的身影矗立着,随着波涛而起伏。

    我早就做好了这群海盗拥有一艘军舰的心理准备,但真的看到如此一艘庞然大物时,内心的震撼仍然让我有些头晕目眩。

    我仔细地辨认这艘军舰——长长的桥楼,分成两个部分,后部呈三个层次的阶梯状结构,其中最靠近桥楼的一层最高,而且这一层平台上刷着的油漆告诉我,这明显是个直升机停机坪。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船体中部伸出的那根由两个六角形椎体上下倒扣所构成的一体化隐形桅杆,这东西充满了科幻感,乍一眼看上去会让你觉得这是《红色警戒》之类的游戏里才会出现的武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像花朵一样打开,露出里面的花蕊——其实是导弹,然后导弹飞向你的鼠标在屏幕上所指点的位置。但这其实是美军1997年开始在军舰上使用的技术——全封闭桅杆/探测系统。

    对了!这就是一艘美国“斯普鲁恩斯”级驱逐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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