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安盈走道他面前,蹲下来,面向他,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巴巴地问,“难道,相公是嫌弃我……”</p>

    “怎么会。 ”顾隐尘赶紧反驳,被安盈这样一说,反而有种手足无措了。</p>

    安盈脸上还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却早就乐开了:无论顾隐尘在众人面前是如何能干沉稳,面对她,却始终如一个赤诚的孩子。</p>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赤子之心?</p>

    她心中泛起浓浓的暖意,也不再逗他了,而是伸出手,在顾隐尘的窘迫中,轻轻地按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小心地让他背对着自己。</p>

    “我知道你受伤了,他们早就告诉我了。来,让我帮你重新包扎。”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埋怨,自自然然,如一个合格的妻子。</p>

    顾隐尘被她的素手按着,也不敢动,只能老老实实地趴在浴桶边,感受着她轻柔细致的动作,在背上的伤口上,慢慢地抹药。</p>

    他突然觉得很幸福,一并连刺伤自己的那个人也感谢了。</p>

    如果,时间能这样停住,然后,长长久久,也是一件幸事……</p>

    “以后出去,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受伤了,如果你有个什么,我和小城怎么办呢?”安盈在身后柔声说。</p>

    顾隐尘‘嗯’了一声,有点动情,“这段时间总是让你一个人在家,没有帮到你什么……”</p>

    “喂,我们是夫妻诶,总说这样的话什么意思啊!”安盈猛地拍了拍他的背,有点恼怒地质问道。</p>

    顾隐尘吃痛,身子一缩,还没道歉,人又被安盈搬了过去,对上她水盈盈,委委屈屈的双眼,“你是不是真的嫌弃我了?”</p>

    顾隐尘头都大了,“当然不会,我怎么会嫌弃你了,我——”</p>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爱你才好,因为怎么爱,都是不够。很不够。</p>

    “那为什么成亲一年来,你对我一直那么生疏。是不是因为。小城不是你的……”</p>

    “他就是我的儿子!”顾隐尘赶紧打断她的话,没看见安盈眼底的狡黠,兀自扶住安盈的双臂,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我会对你们好,无论你们需要任何东西,都要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p>

    “我要你。”安盈忽而一笑,将刚才做张做智的神色全部一收,极快地丢下三个字,然后将毛巾往他怀里一塞,转身跑了出去。</p>

    顾隐尘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乍喜乍惊,可刚弥漫上欢愉的眼,很快,又变成了淡淡的惆怅。</p>

    安盈越是这样做,他越是不安。</p>

    因为,他或许比她自己都清楚,在她心里,那个人到底是谁。</p>

    仍然是贺兰雪。</p>

    还是贺兰雪。</p>

    即便在清醒的时候,她可以决口不提他的名字,她可以冷静地说道天下时局,说道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样。</p>

    可是,在每每午夜梦回,在顾隐尘经过她的床前,为她掖好被角的时候,他仍然可以从她的嘴里,听到贺兰雪的名字。</p>

    有些人,是铭心刻骨的。</p>

    我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我们看到他的名字时,已能做到波澜不惊。</p>

    可是那个名字,其实,早已刻入骨髓——第一个爱着的人,第一个求而不得的人,第一个可望不可即的人。</p>

    贺兰雪与安盈,正如安盈与顾隐尘,所以他能懂,正因为懂,才从不强求。</p>

    成亲至今,在新婚第一夜发现了小倾城的存在,他便决意不碰她,而后,倾城出生,又已半年,他如果再不碰她,只怕再也解释不过去了。</p>

    可用一段姻缘去强求她,也非他所愿。</p>

    顾隐尘静静地想了很久,直到洗澡水凉透了,才缓缓起身,擦干身子,披上衣服走了出来。</p>

    安盈已经喂完倾城,饭菜也摆上了桌,为了庆祝顾隐尘回来,她还在桌中间摆上了小红泥火炉,温上新醅的米酒。</p>

    天色已暗,欲雪的天气,让屋里的温暖显得弥足珍贵。</p>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顾隐尘方才还淡淡阴霾的心情被眼前的场景一扫而空,他笑着走过去,举起杯子,先敬安盈,“娘子辛苦了。”</p>

    “相公辛苦。”安盈含笑回了一句,又觉得太文绉绉,一点也不像他们这样的江湖儿女作风,索性将袖子一捋,煞风景地介意道,“喝酒不能不划拳。不如我们来几盘助兴。”</p>

    “不要。”顾隐尘却摇了摇头,将面前的酒啜了一口,放下酒杯,用极淡的语气说道,“我在北滨的时候,遇到了一行贺兰雪那边的人。”</p>

    “怎么?”安盈不动声色,语气同样淡淡,“他们为难你了?”</p>

    “那倒没有,他们在集市买御寒的毛皮,我装作商人去接近他们,从他们的言谈中,听说了一件事。”顿了顿,顾隐尘似下定了主意,继续道,“贺兰雪最近似乎不大好,他们好像是秘密授命,去雪山深处找一个什么山谷,为贺兰雪找草药吧。”</p>

    安盈的神色终于动了动,“山谷?”</p>

    “嗯,他们的样子很急——也许贺兰雪是真的不太好了……”顾隐尘小心地措辞,说完,他低头吃菜,执意不看安盈。</p>

    安盈也低下头,好像在吃菜的样子,可是筷子放在碗里,却久久不动。</p>

    是啊,一年了。</p>

    非离说过,贺兰雪自由两三年的寿命,一年过去,他的情况可能越来越糟了吧。</p>

    他如果真的死了,也许对于任何人都是一件好事。</p>

    离若可以顺利地收回皇位,北滨不再因为西离内乱问变得混乱不堪,百姓也结束了双方不断交战的困苦——贺兰雪,确实是这个天下的祸害。</p>

    听说,连贺兰雪身边的人,也慢慢地对他起了微词。</p>

    他如果死了,没有人会觉得伤心,没有人会觉得可惜,他曾是西离最惊才绝艳的将领,是朝廷里最年轻的摄政王——可现在,他已慢慢地把自己逼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p>

    贺兰雪,难道眼下这一切,真的是你想要的吗?</p>

    你是否,已经感受到了复仇的快意?</p>

    这是他的选择,也毕竟是他的归宿。</p>

    安盈不是不明白。</p>

    可脑子明明是明白了,心却无端端地痛了起来,痛得那么淋漓刻骨,连端放在碗上的手,也有点发抖。</p>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去想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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