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调也平缓有力了不少:“爹告诉你,你母亲的名字叫苏娟,其实是错的。  .w . 你母亲真正的名字,叫做素心。我一直没问她的来历,怕问清楚了,她就会回天上去,像传说中那样——后来想想,当时真的很傻。也许她也是希望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见到自己的亲人的,而不是对着我这样一个陌生人。”</p>

    “可是她穿着的衣服,不是西离的样式,也不是北滨的样式,那是一袭长长的锦袍,腰间系着一根带子,领口很宽,内里是绒毛编制的里衣。头发也没梳,直直的,瀑布一样披在脑后,黑黝黝得没有一丝杂色。”</p>

    伊志依然抱着安盈,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挲着她同样漆黑顺滑的发丝,再次陷入了回忆之中,那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回忆。</p>

    “我一开门,就看到了她。她的脸冻得发白——你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看重贺兰吗?因为那日贺兰的脸色,和你母亲当年一模一样,如冰如玉,我带她回家,给她烤水,喂她喝热水,她于是醒了,睫毛像蝴蝶一样蒲扇蒲扇了几下,然后睁开眼来——那是怎么一双眼睛,好像采了天边最亮的两颗星,雕琢了,润湿了,这才放在了她的脸上。那时我就想,我遇到仙女了,遇到仙女了……后来,她急着要走。我说,大冬天的,等生下孩子再走吧,再等三个月,就当是为了孩子——安盈,我很感激你,若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在府里呆满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我天天在她房里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她很少说话,可即使不说话,我还是觉得开心,很开心,很满足——素心……”</p>

    搁在安盈头顶上的手轻轻地垂放了下去,安盈却依然保持着姿势,抱着他,泣不成声。</p>

    那末,黄泉路上,你还能找到你的素心么?这一次,请勇敢一点,不要不要,再抱憾终生。</p>

    父亲。</p>

    安盈流放荒原的时候,正是春寒料峭的三月。</p>

    枷锁搁在肩膀上,还能挡一挡荒原凛冽的寒风,安盈晃了晃手腕,铁链哗啦啦啦地响。乱糟糟的头发因为太久未洗,扭成了一缕一缕,上面全部缀满了草屑,冻得通红的脸上污痕条条,负责押送的士兵鄙夷地瞟了她一眼,啐了一口“乞婆。”便再也提不起其它的兴致了。</p>

    安盈却很安然,赤着脚,跟着其它被流放的众人,一步一踉跄地往荒原深处的矿场走去。</p>

    被流放不仅仅是被驱逐出境,还必须做满几年的苦役——他们现在前往的地方在前年发现了一座铜矿,正待人手。</p>

    昨儿下了一天的雨,地面泥泞难行,安盈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挨到了吃饭,全身已经酸痛到麻木,铁枷在脖子间磨的伤口再次崩裂,一阵一阵地抽痛着。</p>

    他们一天只吃两顿,早晨是一晚薄得看得见倒影的稀粥,晚餐稍微好一点,是一个拳头大点、黑糊糊的窝窝头。</p>

    安盈自小与父亲征伐战场。缺水缺粮的时候也会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所以,这样的伙食虽然不堪,却还不能击垮她。</p>

    接过狱卒没好气地丢过来的窝窝头,安盈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这种窝窝头其实比稻草好不到哪里去,一咬之下,满口的渣,咽下时,粗糙的质感挂擦着喉咙,即使到了胃里,也要折腾很久,才肯心甘情愿地被消化。</p>

    为了勉强自己吃下去,安盈会拼命地喝水。好在水还是无限量提供的——当然,除了吃饭外,安盈也很少喝水,因为如厕不方便。</p>

    正低头摸索着挂在腰间的大水壶呢,安盈突然觉得有什么滑腻腻地东西在脚底动来动去,那种异常恶心的感觉,似乎不是淤泥。</p>

    她慢慢地低头一看:一只丑陋的、肥硕的蚯蚓正在她的脚指缝间拱着身体蠕动着。</p>

    寒意瞬间从背脊直窜入脑中,鸡皮疙瘩抖了一抖,安盈几乎来不及思考,尖叫声已经从口里发出。</p>

    她猛地跳起来,惊骇地看着地上无数只蠕动的蚯蚓。</p>

    最讨厌,最讨厌,最讨厌!比所有的一切一切都讨厌!</p>

    这一声刺耳的“啊——”,显然在这个沉闷压抑的流放队伍里引起很莫大的反响,负责押送的两个狱卒将碗往地上一放,拿起鞭子,凶神恶煞地向她走了过来,“叫什么叫!”</p>

    安盈哆嗦着,脸色苍白地望着满地的蚯蚓。</p>

    只吃了一半的窝窝头早已掉到了污泥里。</p>

    “捡起来吃掉!”狱卒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用鞭稍指了指落在蚯蚓堆上的窝窝头,冷声道:“给你们这些人渣吃东西就不错了,还敢浪费!”</p>

    安盈还是不动,从来没有这般绝望过。</p>

    她什么都不怕,她很努力地活下去。</p>

    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努力呢?</p>

    不能怨恨谁,也没有留恋的人。</p>

    除了——</p>

    贺兰,贺兰。你现在过得可好?</p>

    安盈终于流下泪来,可是身姿挺得笔直,任由狱卒在面前大吼大闹,她只是不言,只是不动。</p>

    狱卒终于不耐烦了,劈头盖脑地一阵乱打,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砰砰”的,比鼓声暗哑。</p>

    安盈依然不做声,牙关咬出血来。</p>

    狱卒打了一会,连胳膊都扬得有点酸痛了,那女犯却始终一声不吭,直直地挺在那里。</p>

    这让那狱卒觉得很窝火。</p>

    窝火完了后,他又觉得很惊喜。</p>

    绵密的鞭子将女犯身上仅剩的一件灰色的囚衣撕拉得千疮百孔,从里面露出的肌肤,虽然谈不上白皙,却健康细腻,麦色里泛着勃勃的生机。</p>

    虽然面目可憎,这具躯体却称得上旅途中的上品。</p>

    狱卒狞笑一声,将鞭子收了起来,往安盈跨了一步。</p>

    安盈已经感觉不到荒原的寒冷,全身火辣辣地疼——她以为自己会这样流血至死,可是思维却异常清晰,从来没有这般清醒过。</p>

    在看见那狱卒表情时,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图。</p>

    虽然懵懵懂懂,可是有些判断,是可以靠直觉的——这比死亡本身,更让她觉得恐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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