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世子到底有没有问题?这似乎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疑团。

    密谍司需要时间去审问那一百来个北戎密谍,再对所有人的口供进行统合整理,从中选取有用的信息,同时加紧追捕逃脱的那三名密谍。

    皇帝与朝廷刚刚解决了辽东的归属权问题,起码需要一两年的时间对那块土地上的人事物进行梳理,再整合一番辽东军,加强战力,提高警惕,防备北戎人可能会有的入侵。

    新封的益阳郡王一家还在南下的路上,留京的赵砡难得地老实下来,窝在王府里养伤。原本在他被抓进宗人府大牢期间一直装透明人的王家女重新露面,以一个憔悴瘦弱又不失美态的形象去探病,解释自己在得到消息后就急得病了,只能一直让人在外头打探消息,近日才有所好转,再施尽浑身解数,总算挽回了赵砡的心。

    只是经此一事,哪怕赵砡对未婚妻还存有怜爱,也不免要对王家如今的真正实力存疑了——在他最危急的时刻,宫中的王嫔居然没有为未来的侄孙女婿求情,不是对侄孙女婚后的前程孰视无睹,便是有心无力。这样的王家,真能帮他争取郡王长子之位么?赵砡再一次对这门婚事感到了后悔,只可惜已经来不及。

    王家嫡长孙女兴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为了自己婚后能过得好些,她只得时不时拖着“病体”过府,照顾伤残的未婚夫,有时候就算人不来,也要炖个汤,做个点心什么的,时不时讨赵砡的欢心。赵砡也不是不受落的,只是对她的热情,终究是不如当初热恋时期了。

    赵陌也偶尔会过府探病。他其实知道赵砡不待见自己,若不是为了在外人面前做好表面功夫,省得受人非议,他才不会给自己添麻烦呢。就算是过府探病,也少有在赵砡面前久待的。赵砡不象赵研,还能被他哄住,从来都是仗着叔叔的身份,见面就没有好话好脸。他便只是进门远远地问候一声,说几句客套话,便把总管叫到外头来细问病情了。反正赵砡下不了床,就算在屋里大声叫骂,他也可以当作没听见。

    赵陌做足了表面功夫,每到太后、皇上与太子,又或是别家宗室长辈面前,总能说出二叔赵砡的病情如何,伤情如何,连太医开的方子用了什么药,他都能说出点门道来,可见是上了心的。无论谁都挑剔不了他,反而只能说他的好话。至于他事实上是不是真的用心地探望了叔叔,谁知道呢?赵砡与总管都不能出府,到处嚷嚷。至于王家嫡长孙女,她就算知道了,难道还能满京城说赵陌的坏话去?她不傻!前些时候,她才送了一份谢媒的重礼给赵陌,如今自然是要维持彼此的友好关系的。不管她婚后与这个侄儿是敌是友,表面功夫总是要做好。

    天底下,也不是人人都象赵砡一般,一点掩饰功夫都不耐烦去做,却还觉得自己很聪明的。

    当然,天底下,除了赵砡以外,其实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了。

    比如赵硕,他就觉得长子去益阳郡王府做这种表面功夫没什么意义。他倒不是心疼儿子受气被骂,而是觉得赵砡没有让人做表面功夫的价值:“王爷是因获罪才被降爵的,赵砡原本无罪,也被罚了,如今更是断了腿!他们一家人进京折腾了几个月,早已圣眷尽失,根本没必要搭理他们。总跟他们待一处,让外人误会你与他们处得好,说不定反而会惹来皇上的厌恶呢,这又是何苦来?他们从来就没有对咱们父子和气过,我们不理赵砡,外人也不会觉得我们有错。何必多此一举呢?”

    赵硕不但不想让儿子去,更是拒绝儿子让他偶尔也去探个病,做给外人看的建议。

    赵陌对此十分无奈。他其实明白,赵硕并不是真的觉得没必要做表面功夫,而是因为知道自己被皇帝迁怒,已经失去了亲王世子的名号,往后恐怕也无望争取郡王长子之位了,身后更没有儿子能继承他的爵位,便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若赵硕觉得自己还有机会争继承权,别说只是偶尔去探个病,演个戏了,只怕要他天天去,他也愿意。反正他可以学儿子,并不与赵砡多打交道,只要让外人觉得他孝悌友爱就可以了。

    但账不是这么算的。赵硕行事,透着功利,从来是有利可图才愿意去做,一旦发现一件事能给他带来的利益不多,他就懒怠了。若他是个懂得坚持又有耐心的人,就不会在还需要依靠王家的时候与王家反目,需要利用不休妻一事来赢取厚道名声时与小王氏吵闹不休并宠妾灭妻。到得如今,他刚发现自己犯了大错,为此失了世子之位,正是应该多多表现,戴罪立功,争取皇帝与太子对自己改观的时候,却又摆出了心灰意冷的作派,甚至不在乎外界是否会非议他对父亲兄弟都太过冷淡无情,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

    这叫赵陌怎么办呢?他终究只是做儿子的,不可能硬逼着亲生父亲照自己的话去做。他已经救了父亲一命,也挽回了父亲的名声,还帮父亲报复了益阳郡王夫妻父子,自问已经尽到了孝道。既然赵硕无意再争取什么,那他也没必要啰嗦太多了。

    赵硕老老实实做个宗室闲人,说不定对所有人都更好。

    赵陌安心待在新家,布置别院,与未婚妻多多联络感情,还要讨好秦柏夫妻与吴少英。因为天气太冷,郡王府的翻修工程已经停了下来,只做些不用动土的工作。但过街桥的工程已经结束了,并投入了使用。赵陌如今要到对街的郡王府视察工程进度,都是从过街桥走的,既低调不引人注目,又能避开寒风雨雪,便利得很。

    他还要操心小弟弟赵祁开蒙的问题。赵祁已经开过蒙了,功课学得挺好,照他这个年纪,已经差不多可以考虑正式入学了。宗室子弟在京城有宗学,近支宗室还可以在宫中的上书房与皇子皇孙们一起读书。只是如今宫中没有适龄的皇子与皇孙,赵祁能去的就只有宗学了。他生母是北戎女子的消息虽然不曾传开,但宗室里几家与宫中关系比较密切的王府都听说了。赵祁若就这么入学,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到非议和歧视。

    这孩子近日大约对自己的处境已经有了清楚的认识,情绪一直不太高,在赵陌面前明显小心翼翼了许多。赵陌有些不忍心,因此暂时不提他入宗学的事,只雇了个家住附近,学问扎实又有耐心的老秀才,暂时教他些三百千的基础,再描描红。等明年会试结束,再物色一个落第的举人给赵祁做正式的西席。

    秦含真便常觉赵陌对这个小兄弟颇为耐心。哪怕兰雪可恶,也没有迁怒到他身上,深感赵陌性情善良厚道。不管他对别人如何心计深,在她心中,他始终是个纯善又贴心的好人。

    秦含真忍不住当面夸赵陌,赵陌常常被说得面红耳赤。他心里虽然很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害羞。秦含真见状,便忍不住在祖父祖母面前说起这件事,打趣赵陌。

    秦柏道:“这是好事。广路这样的处境,若是做人行事不精明一些,早就叫人算计了性命去。但他本性温和仁厚,便不会走错路,钻了牛角尖。这样的孙女婿,才能让我放心把孙女儿的终身托付给他。”

    牛氏在旁赞同地附和:“不错,这样的后生才是好孩子呢!心太善就显得蠢了,叫人如何放心?但人太精明,又担心他会对你不好。象广路这样的就正正好,再没处找比他更合适的孙女婿去啦!”

    说得秦含真倒先不好意思起来了,与赵陌对望一眼,两人都忍不住红了脸。

    日子就这么和平地过去了。京城里又恢复了平静。在腊八节到来之前,从遥远的岭南走海路北上,赶回家中过年的秦平,终于到达了京城。

    秦柏全家大喜。听闻秦平已经到了码头,正给行李装车,很快就要往家里来,牛氏忙不迭就要派人去接。行李尚在其次,叫个人看守着押送回来就是了。儿子早点到家,才是最要紧的。

    就连小冯氏,也忙忙派人去通知丈夫秦安回家来了。她还主动出头,帮婆婆牛氏准备接风宴,又要往长房与二房送信去。

    秦含真欢欢喜喜地再带着丰儿跑了一趟父亲的院子,把天天都打扫得十分干净的屋子再重新审视一遍,换上了新的鲜花盆景做装饰,又让人准备好热茶点心,还要烧热水,预备秦平一到家,就能洗上热水澡。等到她从父亲的院子出来,赵陌也闻讯赶到了。两人欢欢喜喜地结伴重回前院,与秦柏、牛氏夫妻一道,等待着秦平的归来。

    此时此刻,在厨房指挥的小冯氏,却从卢嬷嬷手里接过了一封信:“这是什么?嬷嬷是说,这是大同那边来的信?”

    卢嬷嬷点点头:“那边小田庄上的管事把消息报到张掌柜处,是张家浑哥写来的信,说是金姨娘没了,得的痨病。是上个月二十一没的,算来到今天也有半个月了。田庄上的人办了后事,就埋在庄子边上。”

    小冯氏默了一默,心道不出她所料,便把信收了起来:“知道了,我会跟五爷与六姑娘说的,嬷嬷就别再告诉旁人了。今日家里有喜事,何苦扫兴?”

    卢嬷嬷应下了,转身忙自己的事情去。小冯氏也不再提起此事,继续指挥着厨房里的人,为今夜的接风宴忙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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