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父一个仰倒,堪堪躲过一招,伸腿使出一招绊马索,将黄大郎摔倒在地。黄大郎头磕在台阶上,撞了一脑门的血,疼得龇牙咧嘴,可他顾不得了,伸着爪子又来。宏远听着声音,也冲了过来,从后面一个膝盖窝把黄大郎撞倒在地上,好一招擒虎式!宏远一只膝盖抵着黄大郎后腰,俩手掰着黄大郎的胳膊往后拉,黄大郎差点儿没把心肝脾肺给吐了出来,俩眼珠子瞪着,舌头吐着,脑袋一歪,昏死在地上。

    大师父拍拍身上的灰从地上爬起来,手指着地上的黄大郎,恨铁不成钢道:“这都是老道我乱收徒弟赚来的啊!”

    守静也赶了过来,抹着师父的后背给他顺气,安慰道:“师父你别气,小师弟没准儿是跟言鬼的皮呆久了,疯了傻了,狂性大发,先问清楚话。“真相帝说着话,从地上把人拽起来,安在椅子上。几人拿绳子把这忘恩负义的黄鼠狼精一道道缠严实了,又贴上了符纸,万无一失,这才浇一盆凉水,把黄大郎唤醒过来。

    黄大郎嗷呜一嗓子,一个激灵,抖着毛,眼神清澈了。他看看师兄们,再看看自己,眼泪滚滚而下,口道:“你们可算来救我了!”说着化作人形,身形小了许多,绳子也松了,他从里面钻了出来,拉着几位师兄直哭。

    这几位目瞪口呆,白忙活了一身的汗!

    大师父从后面拍拍他的肩,问:“徒儿,言鬼的皮呢?”

    黄大郎哭得更伤心了,埋怨道:“师父,你不该放阿黄这里,他把我兄弟给害了啊!就刚刚——诶?”黄大郎左右一看,看看桌椅板凳,纳闷,“我不是说在马家吗?什么时候回来了?”

    大师父道:“你不仅自己跑回来了,还要杀为师。”

    黄大郎嘿嘿一乐,师父你又逗我,我都被你驯养成家畜,早不是野生动物了,可一看三位师兄严肃的脸,知道了,事情不对。

    大师父抓住了他的手腕,两指按在了肺经原穴——太渊穴。太渊穴是肺部元气经过、输注与停留的部位,正是道家所讲的气穴。修道之人被捏住气穴,则无法元神出窍,无法施展幻术。黄大郎一脸无辜地看着几位,神色坦然。一缕道气顺着黄大郎的经脉探进去,大师父发现不对,黄大郎体内有两股妖力,一股弱些,很有妖气,还有股子骚味儿,大黄自己的,另一股就复杂了,黑白相杂,纠缠不休,在经脉里乱窜,闹腾个不休。

    仔细一思量,大师父想了起来,这是马山音的妖力,被大黄吸收了的。又想起之前不知是白老头还是黄大郎说过,马山音、白寿几人,曾被言鬼重创,在体内种下了印记,想必就是那与白气纠缠的黑气。刚才估计是在这股子黑气占了上风,大师父问:“大黄,你一路来回,可曾听到有人骂街?”

    黄大郎一拍大腿,有!“马家娘子有个姐姐,两人是孪生的姐妹,一模一样,可脾气却相差胜远。我过去那会儿,那姐姐站在院子里打鸡骂狗,不知道发什么脾气,我看马兄弟不在,也不好意思下去跟人姑娘说话,就蹲房顶上等着。那姑娘越骂越狠,好像是说什么死孩子、臭.婊.子,我越听心火越大,下去要堵她的嘴,一猫腰,言鬼的皮就从兜里掉了出来,见风而长,我伸手去拽,那张皮凭空就消失了。

    “把我吓得啊,我一个怎么打得过他?师父怕是要给我办白事了,谁料再一睁眼,就现在了。”黄大郎也纳闷,怎么回事儿。

    大师父踱着步,道:“大黄,如今言鬼是住在了你的身体里,要解决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师父你快说。”几个人催促。

    “你得把马山音的功力都给吐出来,还好你资质鲁钝,没能消化得了,如今吐出来,你还是你。”大师父心想,这就是傻人有傻福。

    黄大郎有些不情愿,他可算是体会到妖力高强的好处了,变化自如、来去如风,不知道多少小黄鼠狼妹妹爱慕他呢,他犹豫了。宏远、守静、王源三个拉着他到一边拳脚拍打地劝,黄大郎挥了白旗,我投降,我吐出来还不行吗?

    可这是妖力,又不是吃下去馒头包子,说吐就吐地上了,这得再找个“容器”装进去。大师父说,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辛苦咱自个儿,再跑一趟。王瑞留下来看家,其余三人骑着大黄鼠狼,往东山而去。黄鼠狼边飞边迎风流泪,两只耳朵被师父揪着,腰上两个大穴被俩师兄按着,你们这是防贼一样放着我啊,师门的信任呢?可转念一想要自己没贪心要了马山音的功力,必定没有这档子事儿,这会儿说不定师父菜也做得了,师兄酒也烫好了,师徒五人围着桌子大朵快颐,开心极了。

    哪像现在?长叹了一口气。

    大师父问,有什么不满吗?

    黄大郎连忙摇头,受制于人,他可不敢以下犯上,嘴里编瞎话:“没啊,徒儿就是想到马兄弟了,他运气真好,娘子温柔贤惠,兄弟义薄云天,哎,对了,白老爷子也是他拜把子的兄弟……”

    大师父心里咯噔了一下,白寿那老头体内可也被鼎盛时期的言鬼给烙下印记了……一拍黄大郎的脑袋,“快快快,赶紧飞,耽误了正事,薅光你的黄毛!”黄大郎鼓足了腮帮子,四只爪子狂奔,只听得耳边风声大作,一炷香的功夫,几人又落到了马家院子中。院子里花盆砸烂了,丝瓜架倒了,屋里黑着灯,屋外地上几摊血迹,三人搜查了一番,没找到人,可能是已经遇害了。

    黄大郎蹲坐在一边,他晚上的眼睛比人要灵,有何况有妖力在身,白天黑夜没两样,一扭头,看到倒下丝瓜架下似乎压了一个人,上前头去用头拱开了木架子,宏远、守静帮忙把人抬了出来,是个女人,披散着头发,不知道是大兰还是小兰。大师父掐人中,把这女子叫醒了,问:“你是何人?这一切是谁干的?”

    女子一愣,继而一把鼻涕一把泪,小声道:“我是这家的女主人,闺名小兰,我丈夫下山买米买面去了,留我看家。两个时辰前,我家来了个坏人,要杀我,我姐姐大兰为了救我,被杀死了,而我被丝瓜架压在下面,逃过了一劫。”

    “那害你姐姐之人,长什么样,你记得吗?”

    “记得。,那人细长的眼睛,鼻子很高,眉心有一颗小黑痣,长胳膊长腿,穿一件黄皮袍子。”

    趴卧在一边的黄大郎抬起了头,“我啊?”

    这小兰吃了一惊,刚要说话,外面有个男人清朗的声音,道:“兰儿,我回来了。”话音一落,推门声响。这个小兰一愣神,从地上爬起来,飞奔而去,扑进了来人的怀里,哭道:“相公。”

    马山音背上扛着米袋,差点儿被她一头撞到在地,勉强扶住了,心疼道:“兰儿,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家里这都怎么回事儿?”

    这小兰又把事情说了一遍,马山音不善的目光看着黄大郎,黄大郎不待他问,抢着辩驳:“不是我!是言鬼!”把言鬼的来历和这几天的事情简单一说,黄鼠狼委屈道:“你还是把你的宝贝法力收回去吧。”说着提气,吐出一个闪着白光的元丹来,迅速又没入和马山音体内,马山音的额头上,一朵马兰花印记一闪,片刻后又消失不见,再睁眼,目露精光,好一个大妖!

    小兰下意识松开了马山音的手,后退一步,神色慌乱。

    大师父留意到了,问她:“马夫人,老道送你这儿的那个孩子呢?”

    这位马夫人是假的,她是大兰。刚刚有黄衣男子来袭,她躲到丝瓜架下,眼睁睁看着妹妹被黄衣男子拖了出来,正要被杀,平时那个卖萌耍贱的小孩儿冲了出来,变作一丈二高的大黑熊,一巴掌把人扇飞了,她吓得不敢出去。怪不得她怎么使阴招,那熊孩子也弄不死,原来是个熊妖!也不知道妹夫知不知道这事儿,大兰心中又害怕又激动,等不及妹夫回来告密,到时候再说妹妹与这熊不干净,马夫人的位置还不就是她的?感谢菩萨照顾!

    想得正美的时候,又来一黑影,与那熊缠斗,三两下把这一人一熊全卷走了,他们必死无疑!大兰心中感慨,为了避免妹夫伤心,我要做个好人,我就装成小兰吧。正巧她脸皮厚,这两天穿的都是跟小兰一样的衣服,只不过一个梳着姑娘的头,一个梳着妇人的头,现在头发乱了,安能辨我?

    本来以为从此以后就能与马郎以后过恩恩爱爱的日子,谁料刚刚才知道,这是个妖怪!

    大兰又心烦又害怕,大师父一问,她恼道:“谁知道那遭瘟的孩子哪里去了,掉山涧死了吧!”

    马山音脸色骤变,几个道士一看他脸色不对,赶紧上前稳住了,马山音本身也心性坚定,勉强稳住了心神,没让言鬼跑出来,对大兰道:“夫人你别气急,孩子难免有调皮的时候。劳你们几位为我护法,我要将这言鬼之毒逼出来。”说着席地而坐,默念法决,在体内将妖力一遍遍游走。听了黄大郎之前的说法,他一遍遍在脑中回想与小兰的恩爱快乐时光,又想这几个好道士,不顾路远来与他交朋友,人间自有真情在,心中越想越暖洋洋,忽而听得一声暴喝,睁眼便看到玄机子道长伸手将一股黑气纳入玉瓶之中。

    成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都有了笑意,这节外生的枝,总算是了结了。马山音让妻子在家里等着,他要与众人去一趟白家,助他老大哥将体内言鬼之毒逼出来,大兰强装镇定点点头,心中有了主意。

    这几位飞身去了白家,白家都乱成一锅粥,黑熊精、白夫人、獾妖同白老头大战,山谷几乎被夷为废墟,原来那抢走熊娃和小兰的就是被言鬼控制了的白老头。大师父几个加入了战局,他们深谙言鬼的弱点,三两下把人逼到了角落,唤醒了白老头的神智,将言鬼逼出了体内。言鬼最后这一丝魂魄钻进了黄大郎随身带着的皮子里,拼尽全力跑到一处角落,拉出个女人来,怒吼道:“你快骂街啊!”说着打了那女人一巴掌。

    小兰原先昏迷着,被言鬼一巴掌打醒了,抬头一看,正看到丈夫在对面,高喊一声:“马郎,你没事儿吧?熊娃他也没事儿吧?”

    言鬼气不过,抓着小兰的衣领,怒气冲冲问:“我打你,你怎么不骂人?”言鬼以为这是刚才骂街那大兰。

    小兰一颗心都系在亲人身上,被言鬼一叫唤,回过神来,一眼看到对方癞皮脑袋,关心地问道:“你脑袋……要不要看看大夫?我家相公会一些医术,也不收诊金。”她不认识言鬼,之前也没见过,以为就是个脾气暴躁的无赖,对这种人不能来硬的,就得来软的。

    言鬼哀鸣一声,软倒在地,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也被抽去,手抖着指着小兰,道:“你——好狠!”

    大师父上前,燃一张火符,这次言鬼是真清理干净了,那张皮被烧得干干净净,一点儿灰都不剩,他玉瓶中的黑色也都消散了,真的是尘埃落定。马山音也知道了,这才真是自己的媳妇儿,心中歉疚不已,抱着媳妇儿往回走。熊娃跟几位道士哥哥大爷道了声别,跟着小兰也走了。

    众人这才散了。

    白家人留在山谷,重建家园;道士们回了三清观,补觉;马山音带着媳妇儿在天上飞,快到家时,跟在后面的熊娃“哎呀”了一声,说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晃眼睛。这会儿天已经亮了,山谷里河岸边上有金属反光,飞下去一看,是那大姐,估计是走得匆忙,从半山腰的山道上摔了下来,人摔成了血葫芦,边上散着一大包的金银首饰、朱钗耳环、元宝铜钱。人有时候不积德,点儿背,再往前十来步远就是小溪,摔里面不至于死,又或者身量轻些,挂在山崖的树上也不至于死,这一位,背着一大包的重物,从小树上擦过,最后一头摔在了石头之上,摔成了一滩血豆腐,只能说是命该如此。

    言鬼之祸传出去后,此省之人个个惊惧后怕不已,都更加注重言谈,平时也都拦着孩子别说瞎话,成了文明示范城市。三清观香火也旺盛了,玄机子老道天天忙着到处做法事,钱包鼓鼓囊囊,乐得见牙不见眼。守静好几次跟宏远说,是不是因为没了祸事,师父这状态又回来了?

    宏远说一本正经道,你不是说师父被人夺舍了吗?估计是夺舍那大能走了。

    守静拿胳膊一撞师兄,嗔道,师兄你笑话我。

    三年后的八月中秋,师徒三人应邀去王家饭庄吃饭,白银仙叮嘱厨房众人别偷懒,自己跑出来招呼这几位,上菜又劝酒。因着造福百姓、防治疫病,功德深厚,她今年终于是恢复了人身,虽说每天只有四五个时辰,可了胜于无。

    玄机子乐呵呵道:“王瑞呢?”这小子店里生意不错,隔三差五还往三清观送东西,玄机子很喜爱他。

    “这不争气的,在后面哄孩子呢。”白银仙笑着埋怨了一句,又问,“黄大郎还没回来吗?”

    守静夹着菜,摇头,“走了三年了,不知道去哪里了。对了,师父你那口锅是不是也丢了?”

    “啊?”玄机子愣住了,继而慌乱点头,“嗯,好像原来是有个锅,可能是被黄鼠狼偷了。嗐,都过去的事儿了,大家吃饭吃饭。”

    一家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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