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财人,敢动你和尚爷爷!阿弥陀佛!”一声暴喝,大师父拔出长剑,振臂刺入那脊背上的丑脸之中。听得惨叫连连,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娃娃的,明明是一张嘴,喊出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长剑一划拉,那乞丐的人皮迅速腐败破旧,便看到一个苍白的脑袋从里面露了出来,双目圆瞪目露凶光,满口的尖牙。它缓慢地挣扎着想要爬出来,大师父一看,乐了。

    “嗐,还以为是个大玩意儿,原来还没长熟。”当下也不犹豫,口念《地藏经》,划拉了半天,任凭那财人惨叫怒骂,不一会儿完工,收了手。

    马文才上前一看,差点吐了。这辈子是不再想吃豆腐脑了。

    拿土好好埋了那可怜的乞丐,大师父边走边跟马文才解释。这财人是什么,通常是扣着钱、抱着钱、舍不得钱的老吝啬鬼,死了之后因着对钱财放不下执念,留恋不去轮回,成了精怪。钻到不受防备的人身体里,披着那张皮,装作富商艺.妓或是走夫乞丐,不舍得花钱,还要想法设法谋了别人的钱财,将之吞之入腹,再披上那人的皮。

    不过,今儿个遇到的这个财人真真是丧心病狂,竟然连乞丐都吃!也不嫌脏!

    马文才听了点点头,又问:“佛法说众生平等,怎么,大师父没有点慈悲之心,去感化感化他?”

    大师父左顾右看找街两边的餐馆,口道:“感化他是地藏王菩萨的事,老衲的任务是送他去见菩萨。”

    马文才冷哼了一声,说出了压在心底的话:“大师父,那狐狸精、女鬼,你怎么任由她们去了,没送她们也去见见菩萨?”

    大师父拉着他进了一家羊肉馆,两人坐下,小二吆喝着站到了桌边,殷勤地问:“两位,要点儿什么?”

    “行了行了,随便来点儿。”马文才挥手让他下去,两只大眼睛死死看着大师父,非要他说出一个子丑寅卯来。

    “来一份煮毛豆!”冲着小二喊了一声,大师父又道:“马文才啊马文才,老衲可算等到你这一句了。”

    马文才一愣,为什么?

    “老衲自与你相识以来,知道你是面上不显,心中对老衲多有不满。之前不带着你去捉那狐妖,就是怕我在前面忙活,后背被你插一刀。马文才,这事儿要搁一个月前,你不是干不出来!”

    马文才饮了一口酒,没有应话。

    “行了,吃饭吧。今天你能问出来,可见与老衲有点儿缘分,敞开了胸怀了。以后老衲拿你当亲儿教养!”

    马文才撇过脸,“谁跟你敞开胸怀?吃饭吧……不对,你还没跟我说清楚,那两个你为什么要放走。”

    大师父神色平静:“老衲打不过她们。”

    谁也不再说话,各自把饭吃了,马文才结了账,两人手挽手上楼休息去。马文才说,大和尚,不像昨日荒郊野外没办法,今天我们不用住一间了,你回自己房吧。

    大师父道,亲儿,今晚我俩还得住一间。

    马文才推辞了半天,奈何大师父身强力壮不输于他,硬是挤进了房间。跟在后面的小二都愣了,这、这是?还要两间吗?

    那就一间吧,挥手让小二退了一间房。要搁平日,马公子懒得退,空着就空着吧,跟着大师父出去晃荡了一个月,干了不少些好事,见了许多的穷人,马公子觉得自己长良心了。钱留点是点儿,能多帮助一个穷人。

    心中还感叹,我这是要做善人啊,进屋一瞧,心火蹭又上来了,“和尚!你怎么躺我床上了?你下来!”

    大师父宽衣解带,躺好了盖上了被子,不紧不慢:“你也上来睡。”

    马文才的、沉默不语,思考了很久,思考这个可能性,最后摇摇头,本公子只走水路,不走旱路。搬了两条凳子,躺着准备和衣而眠。

    “瞎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快上来,不然你今晚就得死这儿,这客栈不太平。”

    话音刚落,听得“呼啦”一声,有什么大东西落地的身影,抬眼一瞧,窗棱纸上有个身影,蹑手蹑脚往前走,脑袋上还有凸起。估计不是犄角,说不定是谁调皮,拿着手指头竖在上面……可谁能有这么大个啊?

    马文才一个鹞子翻身,扑到了大师父床上。

    这太可怕了,谁敢往下看?还是去祝家看看,今晚的祝家,倒也热闹。祝家大小姐学成归来,祝父祝母首座堂上,正屋中间摆了一案台,铺上了宣纸,羊毫的笔舔足了墨,祝英台提笔写字,挥毫泼墨,一会儿的功夫,便有小丫鬟接了一张张新写的纸,往首座递。

    祝父脸上敷着睡前面膜,也不知什么矿石碾碎了做的,抹在脸上就像是个厚铠甲,半点笑怒不得。他看了女儿的字,点点头,“嗯”了一声,祝母半靠过去,给祝父打扇,笑道:“夫郎,看来英台这回真的像个大家闺秀了。”

    祝英台抬头看了一眼,家屋子太大,离父母也远,灯光昏黄,看不清父母的脸。

    “英台,再弹个琴给你爹听听。”祝母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夜里寂静,听得很真切。

    祝英台裹了指甲,弹了一个无名的曲子。一次她回家过节,回来山伯兄弹了这曲子给她,一直没练好,弹不出山伯兄那股味道,被教了好多次。

    古琴苍劲,从女子之手弹出来,多了一份相思柔情,听得人愁肠寸断。

    祝母这回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无意识还给祝父打着扇。

    祝父点点头,算着时间差不多,由着仆人们洗去脸上的面膜泥,道:“不错,这书学费没白花,回去再多练练,别嫁到了马家给你爹丢人。马家的媳妇婆婆,都是有教养的人家出来的,你别到时候跟个泥巴腿似的。”

    祝英台心里委屈,谁是泥巴腿了?哪有这样说自己闺女的?哥哥一样一事无成,你们就从不说他!

    “今早马家又派人来了,下月初六下聘,你待会儿回去就睡觉,养得白白嫩嫩的,别输给了男人。”祝父叮嘱。

    “我不嫁!”祝英台站起来,面无表情看着对面的父母二人。

    “你说什么?亲已经议了,不嫁不行!”祝父冷冷道。

    祝英台推开琴台,三两走走上前去,问:“一女不事二夫,我已与别人定亲,又如何能嫁马家?不嫁!”

    “孽障!爹娘不提你还真以为我们不懂?那姓梁的穷小子,能配得上我祝家吗?我与你父亲没有同意,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那不算!给我回去好好反省。”祝母喝到,祝英台看着他们,最终斗不过,转身离开。

    “你脚上的绳子呢?这走得像什么样子,你是男人吗?小灵子,把绳子给小姐系上。”

    跟在祝英台身后的丫鬟怯生生应了,从袖笼里掏出条麻绳,熟练地系在在小姐两只脚上。祝英台迈着小碎步,飞快地离开了。

    祝母不放心,大婚在即,可不能有什么变故,想了想对丈夫道:“这丫头平时就野得很,我看还是给房门上加把锁。”

    祝父点点头,道:“夫人深思熟虑。对了,那姓梁的小子要是敢来,就打死扔出去。破落的士族算个屁。”

    祝母应了,扶起祝父,仔细看了看他的脸,问:“这白泥粉霜膏有用吗?为何看着夫郎脸色似乎没有大的改变?”

    “这里可用了上好的铅粉,不说别的,你就看为夫现在,可算得上是傅粉何郎?”

    “算算算,若是再擦上胭脂,红光满面,精神饱满!”

    “嗯,明日夫人去妆粉阁再瞧点儿好胭脂,过几日与众世家公子饮酒会诗,他们一个个都涂抹得白白的,为夫可不能落了下风!”

    祝英台的闺房被从外面落了锁,丫鬟不舍得小姐受这罪,可又不敢违抗夫人的命令,落下锁,说了两句话,怕自己一心软偷偷把门开了,便赶紧走了。祝英台摸着黑找了一壶清水,喂给兰草小童吃,黑暗中也不说话。

    兰草童子喝饱了水,坐在小爹掌心里,难得也沉默了。

    许久以后,祝英台问他:“你叹气了,这么小小的人,也有烦恼吗?”

    “这屋子好黑,我怕。”

    “有小爹在,怕什么?我们都不要怕,你大爹一定会想到办法的。”祝英台自己都绝望了,还顾及着小童子,安慰他。祝英台从进了家门就真的醒了过来,她是祝家的女孩儿,与梁山伯的事情要黄。可还抱着一线希望,以为自己万一会是例外。可笑。

    “小爹啊,我怎么觉得这黑得这么熟悉呢?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小童就待在这样的屋子里,黑洞洞的,没有光,却很舒服软和,像你手心一样。”

    “你想起什么了?还有吗?”祝英台问他。

    “你娘的声音,也好熟悉。”

    “怎么会……也有可能,我娘没成亲之前,曾男扮女装在咱们书院读过书。会不会她那会儿常去后山玩,遇见过你的那株兰草?”

    “可能吧。可我对那大和尚的声音怎么也有些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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