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半，宋辞回到家。
他脱掉鞋子，合衣上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渐渐睡去。
这是他自我治愈的方式。
不知睡了多久，宋辞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
“宋辞，醒一醒，宋辞，宋辞……”
是李焲的声音。
宋辞睁开眼，眼前却雾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李焲，是你吗？”
“是我，是我。”李焲轻轻擦拭着他的脸，柔声说。
宋辞疑惑地说：“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脸？我是在做梦吗？”
“你眼里全是泪，当然看不清。”李焲说：“是不是做噩梦了？”
宋辞摸摸自己的脸，果然湿漉漉一片，可他完全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梦。
他眨掉眼眶里的泪，视线变得清明，撑床坐起来，说：“你又从学校偷跑出来了？”
“嗯。”李焲看着他，说：“我太想你了。”
宋辞倾身抱住他，把头枕在他肩上，说：“我也特别想你。”
李焲回抱住他，说：“不打算告诉我梦到了什么吗？”
宋辞说：“我忘了，真的。”
李焲便不再问，说：“年年去哪儿了？怎么没看到它？”
宋辞这才想起来忘记接年年回来了，“我出门的时候把它放林寻那儿了，回来的时候忘记把它接回来了。——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半。”李焲握住他的肩膀把他从怀里拉出来，皱眉问：“是不是又没吃晚饭就睡了？”
宋辞一副做坏事被抓包的表情，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李焲轻轻捏捏他的脸，说：“你呀，说多少次都不听，一定要按时吃饭，万一肠胃炎又犯了怎么办？我又不在你身边，谁照顾你？”
宋辞握住他的手，软声说：“想吃你煮的面条了。”
李焲拿他没办法，无奈的叹口气，站起来往外走，“我现在就给你煮去。”
宋辞起床穿鞋，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拐进厨房，像曾经幻想的那样，从身后抱住李焲，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肩背上。
或许是刚睡醒神智还不清明，也或许是夜阑人静的缘故，让宋辞觉得这样的亲昵算不上逾越。
“你的背真暖和。”宋辞呢喃。
李焲握住缠在腰上的手，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宋辞说：“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林寻和他男朋友的事？”
李焲说：“没说过。”
宋辞说：“他叫童卓，是林寻的初恋，他们从初中就在一起，高中毕业的时候因为考上不同的大学分开了。周五那天，童卓从一个遥远的北方城市来到s市，他瞒着父母辞掉了待遇很好的工作，只身来到陌生的城市，来寻找自己的初恋情人。他是不是很勇敢？”
“嗯。”李焲说：“结果呢？”
“结果，第二天他们就重新在一起了，就好像分开的这些年不存在一样，他们轻而易举地再次爱上对方——不，或许他们的爱一直没有消失过，只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就等着他们相逢的这一天，从那个角落漫上来，重新把他们两个连接在一起。”宋辞顿了顿，说：“这是我最近目睹的最美好的事了。”
水烧开了，李焲撕开挂面包装，抽出一捆挂面，放进锅里。
“你很羡慕他们？”李焲问。
“不。”宋辞想了想，说：“或许有一点。”
李焲说：“不用羡慕他们，你会遇到比他们更好的爱情。”
宋辞笑起来，在他背上点了点头，“嗯，我会的。”
锅再次沸了。
李焲倒油撒盐，磕进去两个鸡蛋，盖上。
“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的？”李焲问。
“等吃完饭再和你说。”宋辞说：“你呢？训练还顺利吗？”
李焲说：“很顺利，在模特大赛拿冠军应该没有问题。”
宋辞笑起来，“这么有自信？”
李焲点头，“当然。”
宋辞说：“我相信你可以的。”
李焲笑着说：“对我这么有信心？”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真好。
如果能每天这样在一起就更好了。
面好了，李焲直接连锅一起端到餐桌上，两个人就着锅吃面。
宋辞虽然饿得很，但有了上次胃病发作的惨痛教训，吃到七分饱就放下了筷子。
李焲把剩下的面全吃了，洗了锅，和宋辞一起洗脸刷牙，回房睡觉。
刚吃饱饭不能躺下，李焲靠坐在床头，宋辞靠坐在他怀里。
宋辞拿着他的手，用指尖梳理他掌心的纹路，“还是四点走吗？”
“嗯。”李焲说：“你刚才说吃完饭再和我说的是什么事？”
宋辞把手指交替插-进他的指缝里，和他十指交握，说：“我今天接拍了一部电影，是隋有彬导演的新片，讲父子亲情的，我演儿子。”
李焲问：“是男主角吗？”
宋辞说：“父亲和儿子是并列主角。”
李焲说：“这很好啊。”
宋辞说：“但导演说要去外地拍摄，因为s市的冬天没有冬天该有的样子，没有寒风，没有冰雪。”
李焲默然片刻，说：“去哪儿？去多久？”
“b市。”宋辞撒谎了，因为实话实说的话，李焲一定会替他担心，而李焲正是不能分心的时候，“两个月。”
李焲握紧他的手，说：“两个月后，我在模特学校的培训已经结束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就能看到我卫冕冠军的样子。”
“嗯。”宋辞蹭蹭他的脖子，“那时候的你一定耀眼极了，我绝对不能错过。”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焲拥着宋辞躺下来，“睡吧，做个幸福快乐的好梦。”
宋辞原本已经睡饱了，但李焲的怀抱实在太舒服，刚躺下来就又有了睡意，“晚安。”
李焲吻上他的额头，说：“晚安。”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连互道“晚安”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焲微微收紧手臂，让宋辞贴他贴得更紧。
*
一个星期后，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宋辞以五分的优势位列全校第三、班级第二，如愿保住了在实验班的位置。
班主任东方语对宋辞刮目相看，并在班会上点名表扬了他，还在私下为之前的妄下断语向他委婉地表达了歉意。
宋辞顺势向他提出请假两个月的事，东方语原本和煦的脸色就有些挂不住了，忍了忍，说：“按照惯例，期末考试在春节前两周，也就是一月十四号左右。你请假两个月，能不能赶上期末考试还不一定，就算侥幸赶上了，你又能考出什么好成绩？我承认你很聪明，但再聪明的人不踏实学习也是不行的。”
宋辞说：“老师，我会利用不拍戏的时间努力自学，绝不耽误功课。”
东方语叹了口气，说：“我不会再说什么让你去普通班的话，你这样聪明的学生去普通班就屈才了，而以你现在的成绩，就算好好学习想再进一步也很难，所以我对你最大的要求是不退步，就算退步也不能跌出全校前十，能做到吗？”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宋辞弯腰鞠躬，“谢谢老师。”
东方语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加油吧。”
中午的时候，宋辞和任思凯、温婉一起在食堂吃饭。
温婉之前在电话里说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并不是空口白话，她毫不留恋地把披肩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这样每天能节省不少打理头发的时间，她还从走读生变成了住校生，就连周末都很少回家。
事实上，温婉的文科成绩还是很好的，只是数理化的成绩不太理想。
任思凯要追赶宋辞的脚步，从高一下学期就开始努力学习，之后虽然和宋辞分手了，但努力学习的热情却不消反涨，期中考试的成绩突飞猛进，成功跻身全校前一百、班级前十。
所以，温婉在数理化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都会先请教任思凯，并且百分之九十九都能得到完美的解答，剩下的百分之一才会来请教宋辞。
温婉这样巨大的转变虽然令人心疼，但是宋辞和任思凯也很为她开心。
任思凯提议：“明天是周六，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
宋辞说：“抱歉，我有事。”
“没关系。”任思凯举起汤碗，笑着说：“那我们就以汤代酒，首先，恭喜宋辞同学更上一层楼，成为探花郎。”
温婉笑着说：“探花郎这个词也太洋气了。”
三个人碰了碰碗，各自喝了一口紫菜蛋花汤，任思凯接着说：“其次，恭喜温婉同学的文章在校刊上发表，并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笔稿费。”
三个人再次碰碗喝汤，任思凯又说：“最后，恭喜任思凯同学，也就是我，跻身全校百强。”
宋辞和温婉笑着说了“恭喜”，碰碗喝下第三口汤。
宋辞心想：要不要把离开两个月的事情告诉他们呢？
他习惯了一个人做决定、一个人去某个地方、一个人回来，几乎不会和别人分享自己要去哪儿做什么。
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两个月，算得上一段离别了。
他不想受离愁别绪所扰，打算和以前一样，默默地走，再默默地回。
*
周六，宋辞离开s市的前一天。
他早早起床，仔细洗了个澡，换上之前去商场买的那套“情侣装”——圆领毛衣，夹克衫，修身牛仔裤，球鞋，还有自己织的那条围巾，他甚至还请童卓帮忙抓了个发型，这才满意地骑着电动车向模特学校出发了。
到了学校，李焲已经早早等在校门口了。
看到宋辞，他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才笑着说：“帅翻了。”
宋辞注意到他也穿了那件毛衣围了那条围巾，心里便有些甜。
他们一起往宿舍走。
路上遇到几个模特学校的学生，无一例外向李焲打听宋辞是谁，他一律有些冷淡地回答：“我弟。”
到了宿舍，郎彦涛不在。
“你室友呢？”宋辞随口问。
“在训练。”
“你不用训练吗？”
“我请了一个小时的假。”
见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宋辞坐到他床上，说：“我明天就要去b市了。”
李焲坐在他旁边，说：“我知道。”
宋辞沉默片刻，突然说：“还记得你之前说的话吗？”
李焲反问：“哪句话？”
宋辞说：“你说如果我能留在实验班就送我一件礼物。”
李焲眉目含笑，问：“考了第几名？”
“你猜。”
“第三？”
“猜对了。”宋辞抱怨：“好没有挑战性。”
李焲笑问：“猜对了有没有礼物？”
宋辞挑眉，“想要什么礼物？”
李焲点点自己的嘴唇，说：“一个goodbyekiss。”
话音刚落，宋辞倾身过去就吻上他的唇。
李焲愣住了。
虽然他曾多次趁着宋辞睡着偷吻他的嘴唇，但在两个人都处于清醒状态的情况下，这是第一次。
所以，这应该算是他们的初吻。
但严格来说，这根本称不上一个吻。
唇与唇相触的时间连三秒都不到，定义为“亲”似乎更加合适。
宋辞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
但已经有了一些演戏经验的他掩饰得十分完美，微笑着伸出手，“我的礼物呢？”
李焲回神，从枕头下面抽出一个盒子递给他。
“是什么？”宋辞问。
“mp3。”李焲说：“你在片场学习的时候可以戴上耳机，隔绝噪音。”
宋辞笑着说：“我喜欢——可你不是不能出学校吗？怎么买到的？”
李焲说：“郎彦涛的哥们儿是卖电子产品的，托他亲自送到学校来的，而且我还请他帮忙下载了上百首轻音乐，特别适合学习的时候听，不会让你分心。”
宋辞看着他，说：“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最贴心的礼物。”
李焲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宋辞说：“喜欢，超级喜欢。”
李焲问：“明天几点走。”
宋辞说：“上午十一点的飞机，下午三点左右就能到。”
李焲握住他的手，说：“对不起，我不能去送你。”
宋辞笑了笑，说：“这样正合我的心意，我最不喜欢离别的场面了，如果大庭广众哭出来还挺丢人的。”
这样说着，宋辞蓦地便有了泪意。
两个月，多么漫长。
虽然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也处于分离状态，但毕竟同在一所城市，偶尔见上一面并不算难事。
可n市和s市隔着三千多公里，见面已不可能，只能通过电话听听彼此的声音。
只是想想就觉得煎熬。
李焲心里并不比宋辞好受多少。
即使这样面对面坐着，他依旧能清晰地感到想念的感觉，如果隔上千山万水，他一定会疯的。
但两个人都不想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软弱，把离愁别绪、难舍难分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
李焲说：“到了之后记得给我打电话，让我知道你平安。”
“我会的。”宋辞说：“对了，模特大赛的决赛日期是什么时候？”
李焲想了想，说：“好像是一月六号。”
宋辞露出失望的表情，“看来我赶不上了。”
李焲学着他的话说：“这样正合我的心意，你在场我会紧张，如果在台上摔跤的话可就完蛋了。”
宋辞笑了笑，说：“如果你得到冠军的话，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李焲饶有兴趣地问：“你打算送我什么？”
“提前告诉你不就没有惊喜了吗？”宋辞顿了顿，说：“还是说你有想要的东西？”
李焲笑看着他，简短有力地说：“有。”
宋辞问：“是什么？”
李焲摇头，“直接告诉你就不好玩了，你得自己去发现。”
“我自己去发现？”宋辞挑眉：“所以，你已经给我留了线索？”
李焲点头，“嗯哼。”
宋辞认真想了一会儿，说：“可以给点提示吗？”
“不可以。”李焲笑着说：“你那么聪明，一定难不倒你的。”
“好吧。”宋辞说：“希望到时候不会让你失望。”
李焲凝视着他，说：“我也这么希望。”
一个小时的假期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三，他们只剩下十五分钟。
李焲说：“要不要躺一会儿？”
宋辞说：“好。”
他们面对面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眼里映着彼此的倒影。
李焲说：“我终于知道我的胳膊为什么这么长了。”
宋辞配合地问：“为什么？”
李焲说：“为了让你枕。”
宋辞笑着说：“肉麻。”
李焲跟着笑起来，“我可以让你枕一辈子。”
宋辞说：“我应该在上面签上我的名字，宣示主权。”
李焲十分大方地说：“签吧。”
“我现在不想动弹，等从b市回来再签。”
“好，我等着你。”
短暂的沉默后，李焲说：“听说b市的冬天特别冷，零下十几度是常事，这边的衣服到那儿根本穿不了，你到b市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商场买厚衣服，羽绒服、保暖衣、保暖裤、靴子，一样都不能少，记住了吗？”
宋辞说：“记住了。”
李焲又老生常谈地叮嘱：“吃饱穿暖，不要生病；自己做不了的事情一定要找人帮忙，不要一个人硬撑；学习虽然很重要，但也不要太辛苦，累了就休息；我会每天给你打一个电话，不要嫌我啰嗦……”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宋辞枕着他的手臂躺在他怀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想：“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会比李焲对我更好，能和他相遇，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闹钟尖叫起来。
短假结束了。
李焲把宋辞紧紧抱在怀里，“我等你回来。”
宋辞也紧抱着他，“我们都要好好的。”
*
从模特学校出来，宋辞骑车回家。
他戴着耳机，乐声泠泠淙淙流进耳朵里，有钢琴曲，有大提琴曲，还有大自然的流水、鸟叫、虫鸣，令人无比放松。
宋辞在想李焲留给他的线索是什么。
是什么东西？还是曾经说过的什么话？
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他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不用着急。
路过小区附近的超市时，他拐进去买了一条鲤鱼、半斤鸡翅、一斤猪肉和几样青菜，打算在临走之前做一顿大餐招待室友们，因为在他和李焲都不在的这段时间，很多事情都要麻烦他们照应。
进了小区，把电动车停在车棚最靠里的位置，锁好，提着东西往家走。
回到家，室友们果然都在。
路嘉到底还是辞了职，重新成了无业游民，虽然参加了好几场面试，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好在崔冕的工资还算可以，加上家里的接济，两个人的生活倒不成问题。
和路嘉的不如意相比，童卓则顺利得不可思议，他只用了两天就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而且待遇优渥的工作，令路嘉十分羡慕嫉妒恨。
而林寻依旧在为公务员考试做准备，考试日期就在本月二十九号，刚好只剩十天时间，他已经到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地步。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
宋辞换好家居服，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给年年洗了澡，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晚饭。
淘米，煮饭，择菜，洗菜，切菜，炒菜，忙而不乱。
最后一个菜上桌后，宋辞摘下围裙，去挨个敲门叫他们出来吃饭。
走进厨房，看到异常丰盛的餐桌，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吃惊的表情。
路嘉一边咽口水一边说：“宋辞，虽然这话我已经说过很多回，但我还是要说，谁能娶到你真是天大的福气。”
童卓说：“怎么不叫我帮忙？虽然我厨艺不精，但打打下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宋辞招呼他们落座，说：“我想亲手给你们做顿饭。”
林寻挨着童卓坐下，说：“那也用不着这么丰盛吧？六菜一汤，有荤有素，这要是在外头饭馆至少得两三百。”
崔冕说：“是要庆祝什么吗？”
宋辞说：“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大家都动筷吧，边吃边说。”
几个人便纷纷拿起筷子，夹了自己喜欢的菜送进嘴里，又是一顿称赞。
路嘉说：“宋辞，这顿饭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辞说：“明天我就要去b市拍戏了，需要离开两个月，李焲也还得一个月才能回来，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们照顾年年了。”
路嘉说：“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放心吧，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年年，一根毛都不让它少。”
童卓也说：“你只管安心拍戏，家里的事我们会帮你照应。”
宋辞由衷说：“谢谢。”
几个人边吃边聊，聊工作聊生活，宋辞听的多说的少，但也觉得很有意思。
饭后，宋辞和童卓留下来收拾，路嘉原本也要帮忙，但厨房挤不下那么多人，只得回房去了。
在这四个室友中，宋辞最喜欢的就是相处时间最短的童卓，说不出缘由的喜欢，跟他相处特别舒服，就像认识多年的朋友。
宋辞一边洗碗一边说：“童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童卓扫着地说：“你问。”
“我之前听林寻说过，你们两个已经中断联系好几年了。”宋辞说：“当你抛下一切来找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已经有相爱的人该怎么办？”
“当然想过。”童卓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温和，听着特别舒服，“我想过成百上千种可能，但这成百上千种可能都抵不过一个‘如果’——‘如果林寻心里还有我’。为了这个‘如果’，我必须来找他。如果他已经忘了我，我就是一个来旅游的游客，顺便和老同学见个面。如果他心里还有我，那我就是一个追爱的人。事实证明，我来对了。如果当初我被那成千上百种可能绊住了脚步，我就永远不可能重新拥有林寻，只能抱着遗憾将就过一生。可既然有最好的选择，为什么要将就呢？我不愿意将就。退一步说，如果林寻已经忘了我，我也就能死心，不再为少年时代无疾而终的爱情而感到遗憾，不必再患得患失，可以安心开始下一段爱情。”
宋辞沉默片刻，说：“可你是怎么用半天时间确定林寻的心里有你的？”
童卓笑起来，“说得玄乎一点，就是心灵感应吧。他看我的眼神，他脸上细微的表情，他的每个小动作，都能让我看透他的心。所以，第二天早上他去酒店找我的时候，我主动吻了他。很多时候，一个吻比一万句话还要管用。唇齿相依的时候，也是心与心最靠近的时候，那些刻意埋藏起来的感情会在这个时候冲破阻隔，明明白白地摆在你面前。用不着开口，我就知道他还爱着我，就像我还爱着他一样。年少时被距离切断的爱情，在我们重新拥抱彼此的这一刻，重新活过来，那种感觉就和死而复生差不多。”
宋辞依旧觉得困惑。
为什么他看不透李焲的心呢？是他不够敏锐还是李焲隐藏的太深？
宋辞随即又意识到，看不看透都无所谓了。
因为，他也要像童卓那样孤注一掷一回。
等从n市回来，他就要向李焲告白。
他等不到十八岁了。
*
第二天，宋辞把年年托付给了路嘉，他希望年年能把好运带给她。
几个人把宋辞送到电梯口，宋辞把一串钥匙交给林寻，说：“等我哥回来的时候帮我交给他。”
林寻说：“放心吧。”
宋辞拖着行李箱进了电梯，和他们挥手告别。
出了小区，郑直已经在等他了。
帮着他把行李箱放进出租车后备箱，两个人一起坐到后座，郑直说：“师傅，出发吧，去机场。”
四十分钟后，他们抵达机场，在vip候机室和张煜城会合。
张煜城介绍他的女助理阮清潭给宋辞认识，坐下来之后，他问宋辞：“剧本看得怎么样了？”
宋辞说：“通读了几遍，现在正琢磨一些细节。”
张煜城说：“隋导之前也说过，这部电影和他之前执导的任何一部作品都不同，并不靠曲折离奇的故事取胜，这就要求演员——也就是你和我——用感情赋予故事引人入胜的能力。田迈是一个非常矛盾的角色，暴戾又温良，热烈又压抑，粗野又细腻，消极又积极，极度复杂。对一个演员来说，如果足够幸运的话，就能遇到一个改变命运的角色。对你来说，田迈就是这样的角色。只要能成功诠释他，你就可以达到别人用十年、二十年都达不到的高度。”
张煜城在指导他。
宋辞心怀感激，说：“我会努力。”
张煜城说：“一个演员诠释一个角色，多多少少都会赋予角色一些演员本身的特质。田迈和你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是火，你是水，虽然你们的性格有重叠，但这个部分极小，想要成为田迈，你几乎要完全丢弃自己。我知道你天赋卓绝，但毕竟经验有限，想要达到这种境界绝非易事，这也是你所面临的最严峻的考验，而且任何人都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
张煜城所说的正是宋辞所苦恼的。
田迈和他太不一样了，抽烟、喝酒、骂脏话、打架，是一个脾气火爆的少年。要完全变成田迈的样子对宋辞来说太难了，他第一次生出不自信的感觉来。只能说他很幸运，之前的角色都和他很像，演起来并不吃力，甚至可以说很轻松。
但也正因为困难，宋辞第一次对演戏产生了高涨的热情。他不是容易退缩的人，恰恰相反，他更乐于迎难而上。
张煜城笑了笑，接着说：“虽然明面上我和你是并列男主，可事实上你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一号，不管是人物设置还是角色精彩度，田迈都更胜一筹。但这也并不是说我的角色并没有发挥空间，对我来说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宋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微笑着保持沉默。
张煜城忽然凑近宋辞，压低声音说：“哎，八卦一下，我们之前演相爱相杀的情侣，现在演相杀相爱的父子，你有什么感想？”
宋辞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但他还是思考了一下，说：“我觉得你演我爸爸有点太年轻了。”
张煜城说：“我今年三十六，你十七，十九岁有孩子也还说得过去，我有一个朋友，十六岁就喜当爹了。”
十六岁？这也太离谱了。
“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宋辞随口问。
“送人了。”正说着话，登机广播响了，张煜城站起来，戴上棒球帽和墨镜，说：“走吧，该登机了。”
虽然张煜城全副武装，办理登机手续的时候还是被眼尖的粉丝认了出来，引起一阵小骚乱。
宋辞第一次坐飞机，有点儿晕头转向，只管默默跟在郑直身后。
上了飞机，张煜城和宋辞的座位在头等舱，郑直和阮清潭的座位在经济舱。
宋辞难免拘谨，空姐询问他是否需要餐点酒水时他一律回复：“不用了，谢谢。”
张煜城的座位在他前面，回头说：“有什么需要就告诉空姐，别不好意思。”
宋辞点头答应：“好。”
整个飞行途中，宋辞只去了一次厕所，其余时间都坐在座位上戴着耳机学习。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当即将抵达目的地的广播响起时，宋辞蓦地心慌起来。
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n市，他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一个无形的大网，会把他困在其中，无法挣脱。
但不管怎样，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下了飞机，取了行李出来，到达大厅早有人等着。
走出机场，冷空气立即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带走了所有的热量。
当坐进车里，身体又即刻被暖气包裹，却并没有觉得舒服。
宋辞坐在靠窗的位置，隔着玻璃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灭顶的恐慌和压抑几乎将他淹没。
他拼尽全力镇定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机，给李焲发短信：“我已经平安抵达，不要担心。”
他脱掉鞋子，合衣上床，拉过被子盖在身上，闭上眼，渐渐睡去。
这是他自我治愈的方式。
不知睡了多久，宋辞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
“宋辞，醒一醒，宋辞，宋辞……”
是李焲的声音。
宋辞睁开眼，眼前却雾茫茫一片，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李焲，是你吗？”
“是我，是我。”李焲轻轻擦拭着他的脸，柔声说。
宋辞疑惑地说：“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脸？我是在做梦吗？”
“你眼里全是泪，当然看不清。”李焲说：“是不是做噩梦了？”
宋辞摸摸自己的脸，果然湿漉漉一片，可他完全想不起自己做了什么梦。
他眨掉眼眶里的泪，视线变得清明，撑床坐起来，说：“你又从学校偷跑出来了？”
“嗯。”李焲看着他，说：“我太想你了。”
宋辞倾身抱住他，把头枕在他肩上，说：“我也特别想你。”
李焲回抱住他，说：“不打算告诉我梦到了什么吗？”
宋辞说：“我忘了，真的。”
李焲便不再问，说：“年年去哪儿了？怎么没看到它？”
宋辞这才想起来忘记接年年回来了，“我出门的时候把它放林寻那儿了，回来的时候忘记把它接回来了。——现在几点了？”
“十一点半。”李焲握住他的肩膀把他从怀里拉出来，皱眉问：“是不是又没吃晚饭就睡了？”
宋辞一副做坏事被抓包的表情，说：“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李焲轻轻捏捏他的脸，说：“你呀，说多少次都不听，一定要按时吃饭，万一肠胃炎又犯了怎么办？我又不在你身边，谁照顾你？”
宋辞握住他的手，软声说：“想吃你煮的面条了。”
李焲拿他没办法，无奈的叹口气，站起来往外走，“我现在就给你煮去。”
宋辞起床穿鞋，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拐进厨房，像曾经幻想的那样，从身后抱住李焲，把脸贴在他宽阔的肩背上。
或许是刚睡醒神智还不清明，也或许是夜阑人静的缘故，让宋辞觉得这样的亲昵算不上逾越。
“你的背真暖和。”宋辞呢喃。
李焲握住缠在腰上的手，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没有。”宋辞说：“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林寻和他男朋友的事？”
李焲说：“没说过。”
宋辞说：“他叫童卓，是林寻的初恋，他们从初中就在一起，高中毕业的时候因为考上不同的大学分开了。周五那天，童卓从一个遥远的北方城市来到s市，他瞒着父母辞掉了待遇很好的工作，只身来到陌生的城市，来寻找自己的初恋情人。他是不是很勇敢？”
“嗯。”李焲说：“结果呢？”
“结果，第二天他们就重新在一起了，就好像分开的这些年不存在一样，他们轻而易举地再次爱上对方——不，或许他们的爱一直没有消失过，只是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就等着他们相逢的这一天，从那个角落漫上来，重新把他们两个连接在一起。”宋辞顿了顿，说：“这是我最近目睹的最美好的事了。”
水烧开了，李焲撕开挂面包装，抽出一捆挂面，放进锅里。
“你很羡慕他们？”李焲问。
“不。”宋辞想了想，说：“或许有一点。”
李焲说：“不用羡慕他们，你会遇到比他们更好的爱情。”
宋辞笑起来，在他背上点了点头，“嗯，我会的。”
锅再次沸了。
李焲倒油撒盐，磕进去两个鸡蛋，盖上。
“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的？”李焲问。
“等吃完饭再和你说。”宋辞说：“你呢？训练还顺利吗？”
李焲说：“很顺利，在模特大赛拿冠军应该没有问题。”
宋辞笑起来，“这么有自信？”
李焲点头，“当然。”
宋辞说：“我相信你可以的。”
李焲笑着说：“对我这么有信心？”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真好。
如果能每天这样在一起就更好了。
面好了，李焲直接连锅一起端到餐桌上，两个人就着锅吃面。
宋辞虽然饿得很，但有了上次胃病发作的惨痛教训，吃到七分饱就放下了筷子。
李焲把剩下的面全吃了，洗了锅，和宋辞一起洗脸刷牙，回房睡觉。
刚吃饱饭不能躺下，李焲靠坐在床头，宋辞靠坐在他怀里。
宋辞拿着他的手，用指尖梳理他掌心的纹路，“还是四点走吗？”
“嗯。”李焲说：“你刚才说吃完饭再和我说的是什么事？”
宋辞把手指交替插-进他的指缝里，和他十指交握，说：“我今天接拍了一部电影，是隋有彬导演的新片，讲父子亲情的，我演儿子。”
李焲问：“是男主角吗？”
宋辞说：“父亲和儿子是并列主角。”
李焲说：“这很好啊。”
宋辞说：“但导演说要去外地拍摄，因为s市的冬天没有冬天该有的样子，没有寒风，没有冰雪。”
李焲默然片刻，说：“去哪儿？去多久？”
“b市。”宋辞撒谎了，因为实话实说的话，李焲一定会替他担心，而李焲正是不能分心的时候，“两个月。”
李焲握紧他的手，说：“两个月后，我在模特学校的培训已经结束了，等你回来的时候，就能看到我卫冕冠军的样子。”
“嗯。”宋辞蹭蹭他的脖子，“那时候的你一定耀眼极了，我绝对不能错过。”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李焲拥着宋辞躺下来，“睡吧，做个幸福快乐的好梦。”
宋辞原本已经睡饱了，但李焲的怀抱实在太舒服，刚躺下来就又有了睡意，“晚安。”
李焲吻上他的额头，说：“晚安。”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连互道“晚安”的机会都没有了。
李焲微微收紧手臂，让宋辞贴他贴得更紧。
*
一个星期后，期中考试的成绩出来了。
宋辞以五分的优势位列全校第三、班级第二，如愿保住了在实验班的位置。
班主任东方语对宋辞刮目相看，并在班会上点名表扬了他，还在私下为之前的妄下断语向他委婉地表达了歉意。
宋辞顺势向他提出请假两个月的事，东方语原本和煦的脸色就有些挂不住了，忍了忍，说：“按照惯例，期末考试在春节前两周，也就是一月十四号左右。你请假两个月，能不能赶上期末考试还不一定，就算侥幸赶上了，你又能考出什么好成绩？我承认你很聪明，但再聪明的人不踏实学习也是不行的。”
宋辞说：“老师，我会利用不拍戏的时间努力自学，绝不耽误功课。”
东方语叹了口气，说：“我不会再说什么让你去普通班的话，你这样聪明的学生去普通班就屈才了，而以你现在的成绩，就算好好学习想再进一步也很难，所以我对你最大的要求是不退步，就算退步也不能跌出全校前十，能做到吗？”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宋辞弯腰鞠躬，“谢谢老师。”
东方语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好好加油吧。”
中午的时候，宋辞和任思凯、温婉一起在食堂吃饭。
温婉之前在电话里说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并不是空口白话，她毫不留恋地把披肩长发剪成了齐耳短发，这样每天能节省不少打理头发的时间，她还从走读生变成了住校生，就连周末都很少回家。
事实上，温婉的文科成绩还是很好的，只是数理化的成绩不太理想。
任思凯要追赶宋辞的脚步，从高一下学期就开始努力学习，之后虽然和宋辞分手了，但努力学习的热情却不消反涨，期中考试的成绩突飞猛进，成功跻身全校前一百、班级前十。
所以，温婉在数理化上有什么不懂的问题都会先请教任思凯，并且百分之九十九都能得到完美的解答，剩下的百分之一才会来请教宋辞。
温婉这样巨大的转变虽然令人心疼，但是宋辞和任思凯也很为她开心。
任思凯提议：“明天是周六，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
宋辞说：“抱歉，我有事。”
“没关系。”任思凯举起汤碗，笑着说：“那我们就以汤代酒，首先，恭喜宋辞同学更上一层楼，成为探花郎。”
温婉笑着说：“探花郎这个词也太洋气了。”
三个人碰了碰碗，各自喝了一口紫菜蛋花汤，任思凯接着说：“其次，恭喜温婉同学的文章在校刊上发表，并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笔稿费。”
三个人再次碰碗喝汤，任思凯又说：“最后，恭喜任思凯同学，也就是我，跻身全校百强。”
宋辞和温婉笑着说了“恭喜”，碰碗喝下第三口汤。
宋辞心想：要不要把离开两个月的事情告诉他们呢？
他习惯了一个人做决定、一个人去某个地方、一个人回来，几乎不会和别人分享自己要去哪儿做什么。
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两个月，算得上一段离别了。
他不想受离愁别绪所扰，打算和以前一样，默默地走，再默默地回。
*
周六，宋辞离开s市的前一天。
他早早起床，仔细洗了个澡，换上之前去商场买的那套“情侣装”——圆领毛衣，夹克衫，修身牛仔裤，球鞋，还有自己织的那条围巾，他甚至还请童卓帮忙抓了个发型，这才满意地骑着电动车向模特学校出发了。
到了学校，李焲已经早早等在校门口了。
看到宋辞，他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才笑着说：“帅翻了。”
宋辞注意到他也穿了那件毛衣围了那条围巾，心里便有些甜。
他们一起往宿舍走。
路上遇到几个模特学校的学生，无一例外向李焲打听宋辞是谁，他一律有些冷淡地回答：“我弟。”
到了宿舍，郎彦涛不在。
“你室友呢？”宋辞随口问。
“在训练。”
“你不用训练吗？”
“我请了一个小时的假。”
见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宋辞坐到他床上，说：“我明天就要去b市了。”
李焲坐在他旁边，说：“我知道。”
宋辞沉默片刻，突然说：“还记得你之前说的话吗？”
李焲反问：“哪句话？”
宋辞说：“你说如果我能留在实验班就送我一件礼物。”
李焲眉目含笑，问：“考了第几名？”
“你猜。”
“第三？”
“猜对了。”宋辞抱怨：“好没有挑战性。”
李焲笑问：“猜对了有没有礼物？”
宋辞挑眉，“想要什么礼物？”
李焲点点自己的嘴唇，说：“一个goodbyekiss。”
话音刚落，宋辞倾身过去就吻上他的唇。
李焲愣住了。
虽然他曾多次趁着宋辞睡着偷吻他的嘴唇，但在两个人都处于清醒状态的情况下，这是第一次。
所以，这应该算是他们的初吻。
但严格来说，这根本称不上一个吻。
唇与唇相触的时间连三秒都不到，定义为“亲”似乎更加合适。
宋辞被自己的大胆吓了一跳。
但已经有了一些演戏经验的他掩饰得十分完美，微笑着伸出手，“我的礼物呢？”
李焲回神，从枕头下面抽出一个盒子递给他。
“是什么？”宋辞问。
“mp3。”李焲说：“你在片场学习的时候可以戴上耳机，隔绝噪音。”
宋辞笑着说：“我喜欢——可你不是不能出学校吗？怎么买到的？”
李焲说：“郎彦涛的哥们儿是卖电子产品的，托他亲自送到学校来的，而且我还请他帮忙下载了上百首轻音乐，特别适合学习的时候听，不会让你分心。”
宋辞看着他，说：“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最贴心的礼物。”
李焲笑着说：“你喜欢就好。”
宋辞说：“喜欢，超级喜欢。”
李焲问：“明天几点走。”
宋辞说：“上午十一点的飞机，下午三点左右就能到。”
李焲握住他的手，说：“对不起，我不能去送你。”
宋辞笑了笑，说：“这样正合我的心意，我最不喜欢离别的场面了，如果大庭广众哭出来还挺丢人的。”
这样说着，宋辞蓦地便有了泪意。
两个月，多么漫长。
虽然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也处于分离状态，但毕竟同在一所城市，偶尔见上一面并不算难事。
可n市和s市隔着三千多公里，见面已不可能，只能通过电话听听彼此的声音。
只是想想就觉得煎熬。
李焲心里并不比宋辞好受多少。
即使这样面对面坐着，他依旧能清晰地感到想念的感觉，如果隔上千山万水，他一定会疯的。
但两个人都不想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软弱，把离愁别绪、难舍难分小心翼翼地收敛起来。
李焲说：“到了之后记得给我打电话，让我知道你平安。”
“我会的。”宋辞说：“对了，模特大赛的决赛日期是什么时候？”
李焲想了想，说：“好像是一月六号。”
宋辞露出失望的表情，“看来我赶不上了。”
李焲学着他的话说：“这样正合我的心意，你在场我会紧张，如果在台上摔跤的话可就完蛋了。”
宋辞笑了笑，说：“如果你得到冠军的话，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李焲饶有兴趣地问：“你打算送我什么？”
“提前告诉你不就没有惊喜了吗？”宋辞顿了顿，说：“还是说你有想要的东西？”
李焲笑看着他，简短有力地说：“有。”
宋辞问：“是什么？”
李焲摇头，“直接告诉你就不好玩了，你得自己去发现。”
“我自己去发现？”宋辞挑眉：“所以，你已经给我留了线索？”
李焲点头，“嗯哼。”
宋辞认真想了一会儿，说：“可以给点提示吗？”
“不可以。”李焲笑着说：“你那么聪明，一定难不倒你的。”
“好吧。”宋辞说：“希望到时候不会让你失望。”
李焲凝视着他，说：“我也这么希望。”
一个小时的假期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三，他们只剩下十五分钟。
李焲说：“要不要躺一会儿？”
宋辞说：“好。”
他们面对面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眼里映着彼此的倒影。
李焲说：“我终于知道我的胳膊为什么这么长了。”
宋辞配合地问：“为什么？”
李焲说：“为了让你枕。”
宋辞笑着说：“肉麻。”
李焲跟着笑起来，“我可以让你枕一辈子。”
宋辞说：“我应该在上面签上我的名字，宣示主权。”
李焲十分大方地说：“签吧。”
“我现在不想动弹，等从b市回来再签。”
“好，我等着你。”
短暂的沉默后，李焲说：“听说b市的冬天特别冷，零下十几度是常事，这边的衣服到那儿根本穿不了，你到b市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商场买厚衣服，羽绒服、保暖衣、保暖裤、靴子，一样都不能少，记住了吗？”
宋辞说：“记住了。”
李焲又老生常谈地叮嘱：“吃饱穿暖，不要生病；自己做不了的事情一定要找人帮忙，不要一个人硬撑；学习虽然很重要，但也不要太辛苦，累了就休息；我会每天给你打一个电话，不要嫌我啰嗦……”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宋辞枕着他的手臂躺在他怀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想：“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会比李焲对我更好，能和他相遇，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闹钟尖叫起来。
短假结束了。
李焲把宋辞紧紧抱在怀里，“我等你回来。”
宋辞也紧抱着他，“我们都要好好的。”
*
从模特学校出来，宋辞骑车回家。
他戴着耳机，乐声泠泠淙淙流进耳朵里，有钢琴曲，有大提琴曲，还有大自然的流水、鸟叫、虫鸣，令人无比放松。
宋辞在想李焲留给他的线索是什么。
是什么东西？还是曾经说过的什么话？
想了一路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他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不用着急。
路过小区附近的超市时，他拐进去买了一条鲤鱼、半斤鸡翅、一斤猪肉和几样青菜，打算在临走之前做一顿大餐招待室友们，因为在他和李焲都不在的这段时间，很多事情都要麻烦他们照应。
进了小区，把电动车停在车棚最靠里的位置，锁好，提着东西往家走。
回到家，室友们果然都在。
路嘉到底还是辞了职，重新成了无业游民，虽然参加了好几场面试，但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好在崔冕的工资还算可以，加上家里的接济，两个人的生活倒不成问题。
和路嘉的不如意相比，童卓则顺利得不可思议，他只用了两天就找到了一份自己喜欢而且待遇优渥的工作，令路嘉十分羡慕嫉妒恨。
而林寻依旧在为公务员考试做准备，考试日期就在本月二十九号，刚好只剩十天时间，他已经到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地步。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
宋辞换好家居服，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给年年洗了澡，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晚饭。
淘米，煮饭，择菜，洗菜，切菜，炒菜，忙而不乱。
最后一个菜上桌后，宋辞摘下围裙，去挨个敲门叫他们出来吃饭。
走进厨房，看到异常丰盛的餐桌，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吃惊的表情。
路嘉一边咽口水一边说：“宋辞，虽然这话我已经说过很多回，但我还是要说，谁能娶到你真是天大的福气。”
童卓说：“怎么不叫我帮忙？虽然我厨艺不精，但打打下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宋辞招呼他们落座，说：“我想亲手给你们做顿饭。”
林寻挨着童卓坐下，说：“那也用不着这么丰盛吧？六菜一汤，有荤有素，这要是在外头饭馆至少得两三百。”
崔冕说：“是要庆祝什么吗？”
宋辞说：“菜凉了就不好吃了，大家都动筷吧，边吃边说。”
几个人便纷纷拿起筷子，夹了自己喜欢的菜送进嘴里，又是一顿称赞。
路嘉说：“宋辞，这顿饭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辞说：“明天我就要去b市拍戏了，需要离开两个月，李焲也还得一个月才能回来，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们照顾年年了。”
路嘉说：“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放心吧，我会帮你好好照顾年年，一根毛都不让它少。”
童卓也说：“你只管安心拍戏，家里的事我们会帮你照应。”
宋辞由衷说：“谢谢。”
几个人边吃边聊，聊工作聊生活，宋辞听的多说的少，但也觉得很有意思。
饭后，宋辞和童卓留下来收拾，路嘉原本也要帮忙，但厨房挤不下那么多人，只得回房去了。
在这四个室友中，宋辞最喜欢的就是相处时间最短的童卓，说不出缘由的喜欢，跟他相处特别舒服，就像认识多年的朋友。
宋辞一边洗碗一边说：“童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童卓扫着地说：“你问。”
“我之前听林寻说过，你们两个已经中断联系好几年了。”宋辞说：“当你抛下一切来找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果他已经有相爱的人该怎么办？”
“当然想过。”童卓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温和，听着特别舒服，“我想过成百上千种可能，但这成百上千种可能都抵不过一个‘如果’——‘如果林寻心里还有我’。为了这个‘如果’，我必须来找他。如果他已经忘了我，我就是一个来旅游的游客，顺便和老同学见个面。如果他心里还有我，那我就是一个追爱的人。事实证明，我来对了。如果当初我被那成千上百种可能绊住了脚步，我就永远不可能重新拥有林寻，只能抱着遗憾将就过一生。可既然有最好的选择，为什么要将就呢？我不愿意将就。退一步说，如果林寻已经忘了我，我也就能死心，不再为少年时代无疾而终的爱情而感到遗憾，不必再患得患失，可以安心开始下一段爱情。”
宋辞沉默片刻，说：“可你是怎么用半天时间确定林寻的心里有你的？”
童卓笑起来，“说得玄乎一点，就是心灵感应吧。他看我的眼神，他脸上细微的表情，他的每个小动作，都能让我看透他的心。所以，第二天早上他去酒店找我的时候，我主动吻了他。很多时候，一个吻比一万句话还要管用。唇齿相依的时候，也是心与心最靠近的时候，那些刻意埋藏起来的感情会在这个时候冲破阻隔，明明白白地摆在你面前。用不着开口，我就知道他还爱着我，就像我还爱着他一样。年少时被距离切断的爱情，在我们重新拥抱彼此的这一刻，重新活过来，那种感觉就和死而复生差不多。”
宋辞依旧觉得困惑。
为什么他看不透李焲的心呢？是他不够敏锐还是李焲隐藏的太深？
宋辞随即又意识到，看不看透都无所谓了。
因为，他也要像童卓那样孤注一掷一回。
等从n市回来，他就要向李焲告白。
他等不到十八岁了。
*
第二天，宋辞把年年托付给了路嘉，他希望年年能把好运带给她。
几个人把宋辞送到电梯口，宋辞把一串钥匙交给林寻，说：“等我哥回来的时候帮我交给他。”
林寻说：“放心吧。”
宋辞拖着行李箱进了电梯，和他们挥手告别。
出了小区，郑直已经在等他了。
帮着他把行李箱放进出租车后备箱，两个人一起坐到后座，郑直说：“师傅，出发吧，去机场。”
四十分钟后，他们抵达机场，在vip候机室和张煜城会合。
张煜城介绍他的女助理阮清潭给宋辞认识，坐下来之后，他问宋辞：“剧本看得怎么样了？”
宋辞说：“通读了几遍，现在正琢磨一些细节。”
张煜城说：“隋导之前也说过，这部电影和他之前执导的任何一部作品都不同，并不靠曲折离奇的故事取胜，这就要求演员——也就是你和我——用感情赋予故事引人入胜的能力。田迈是一个非常矛盾的角色，暴戾又温良，热烈又压抑，粗野又细腻，消极又积极，极度复杂。对一个演员来说，如果足够幸运的话，就能遇到一个改变命运的角色。对你来说，田迈就是这样的角色。只要能成功诠释他，你就可以达到别人用十年、二十年都达不到的高度。”
张煜城在指导他。
宋辞心怀感激，说：“我会努力。”
张煜城说：“一个演员诠释一个角色，多多少少都会赋予角色一些演员本身的特质。田迈和你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是火，你是水，虽然你们的性格有重叠，但这个部分极小，想要成为田迈，你几乎要完全丢弃自己。我知道你天赋卓绝，但毕竟经验有限，想要达到这种境界绝非易事，这也是你所面临的最严峻的考验，而且任何人都帮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
张煜城所说的正是宋辞所苦恼的。
田迈和他太不一样了，抽烟、喝酒、骂脏话、打架，是一个脾气火爆的少年。要完全变成田迈的样子对宋辞来说太难了，他第一次生出不自信的感觉来。只能说他很幸运，之前的角色都和他很像，演起来并不吃力，甚至可以说很轻松。
但也正因为困难，宋辞第一次对演戏产生了高涨的热情。他不是容易退缩的人，恰恰相反，他更乐于迎难而上。
张煜城笑了笑，接着说：“虽然明面上我和你是并列男主，可事实上你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一号，不管是人物设置还是角色精彩度，田迈都更胜一筹。但这也并不是说我的角色并没有发挥空间，对我来说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宋辞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微笑着保持沉默。
张煜城忽然凑近宋辞，压低声音说：“哎，八卦一下，我们之前演相爱相杀的情侣，现在演相杀相爱的父子，你有什么感想？”
宋辞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但他还是思考了一下，说：“我觉得你演我爸爸有点太年轻了。”
张煜城说：“我今年三十六，你十七，十九岁有孩子也还说得过去，我有一个朋友，十六岁就喜当爹了。”
十六岁？这也太离谱了。
“孩子后来怎么样了？”宋辞随口问。
“送人了。”正说着话，登机广播响了，张煜城站起来，戴上棒球帽和墨镜，说：“走吧，该登机了。”
虽然张煜城全副武装，办理登机手续的时候还是被眼尖的粉丝认了出来，引起一阵小骚乱。
宋辞第一次坐飞机，有点儿晕头转向，只管默默跟在郑直身后。
上了飞机，张煜城和宋辞的座位在头等舱，郑直和阮清潭的座位在经济舱。
宋辞难免拘谨，空姐询问他是否需要餐点酒水时他一律回复：“不用了，谢谢。”
张煜城的座位在他前面，回头说：“有什么需要就告诉空姐，别不好意思。”
宋辞点头答应：“好。”
整个飞行途中，宋辞只去了一次厕所，其余时间都坐在座位上戴着耳机学习。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当即将抵达目的地的广播响起时，宋辞蓦地心慌起来。
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n市，他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一个无形的大网，会把他困在其中，无法挣脱。
但不管怎样，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下了飞机，取了行李出来，到达大厅早有人等着。
走出机场，冷空气立即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带走了所有的热量。
当坐进车里，身体又即刻被暖气包裹，却并没有觉得舒服。
宋辞坐在靠窗的位置，隔着玻璃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灭顶的恐慌和压抑几乎将他淹没。
他拼尽全力镇定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机，给李焲发短信：“我已经平安抵达，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