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是第一个冲出去的。

    他虽然置身在宴席之中,视线却一直黏在宋辞身上,他也是第一个看到隋真落水的人,当即便朝他们所在的地方狂奔过去。

    宋辞跳进泳池之后,立即被冰凉的池水淹没,但他却出奇的镇定,全然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地朝着隋真“游”过去。

    所幸隋真离泳池边缘并不太远,宋辞伸手在水中胡乱抓了几下就碰到了他的身子,立即抓住他的衣服把他扯过来抱进怀里,嘴对嘴给隋真度气。与此同时,他放弃了无谓的挣扎,因为一定会有人来救他的,这边落水那么大动静他们不可能没听到。

    可宋辞没想到,来救他的人会是秦颂。

    他整个人沉在水里,只模糊听到“噗通”一声,随即被大力扯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很快又被那人举到水上去,立即就有人把他接到岸上去。

    宋辞慌忙放开隋真的嘴巴,隋真咳嗽两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真是万幸。

    心神一松,宋辞这才后怕起来,力气仿佛被抽干,全身发抖地瘫坐在地上。

    隋真扑在隋有彬怀里哭得肝肠寸断,隋有彬抱着他在众人的簇拥下快步走了,甚至没有一个人问宋辞一句“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宋辞一怔,偏头看去,就看到了湿透的秦颂。

    原来是秦颂救了他。

    没有得到回答,秦颂握住他的肩膀,手劲之大几乎要把他的骨头捏碎,“宋辞,回答我,你有没有事?”

    宋辞摇头,说:“我没事。——谢谢你救了我。”

    秦颂松了一口气,立即打横把他抱起来,快步向前走。

    宋辞以为他要带他去屋子里,可没想到,秦颂却直接抱着他向外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我家。”秦颂脚步不停,“他们现在肯定都围着隋真转呢,根本没空搭理你,我家离这儿很近,开车五分钟就到了。”

    宋辞说:“你放我下来,我必须去跟隋导道歉。”

    “道什么歉?你又没做错什么。”说话间,他已经抱着宋辞出了大门。宴会不可避免要喝酒,所以秦颂今天带了司机来。宋辞竟还记得这个司机叫奇刚。见秦颂形容狼狈地走过来,站在车外抽烟的奇刚吓了一跳,刚要迎上来,就听秦颂喝道:“快开门!”

    奇刚急忙开门,秦颂弯腰把宋辞放到后座,紧跟着进去,说:“开车回家!”

    奇刚不敢怠慢,关上车门,疾步上车,发动,又快又稳地驶进夜色里。

    宋辞已经好受许多,手脚也有了力气。

    他浑身僵硬地坐着,双眼低垂,定定看着秦颂往下滴水的裤脚。

    宋辞万万没想到,跳下水救他的人会是秦颂。

    他更没想到,当所有人簇拥着隋真离去的时候,会是秦颂焦声问他:“你没事吧?”

    从此之后,他对秦颂的厌恶和憎恨再也不能理直气壮。

    “谢谢你。”宋辞说。

    “你用不着谢我,谁让我腿长跑得快呢,换成别人也一样会跳进去救你。”秦颂突然话锋一转,责备道:“我说你是不是傻?又不会游泳跳进去干什么?还得劳累人多救你一个。”

    “你……”宋辞突然住了嘴。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游泳?”秦颂理所当然地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如果你会游泳的话,离泳池边那么近你自己就能上来,又怎么会沉在水里等人来救?”

    宋辞无话可说。

    汽车已经驶进秦家别墅,很快停在门口。

    两个人下车,秦颂不由分说地握住宋辞的手,牵着他进了门,对上前迎接的下人说:“让厨房煮两碗姜汤。”

    下人领命走了,秦颂牵着宋辞来到上次那间卧室,找出一套衣服塞给他,然后把他推进浴室,说:“赶紧洗个热水澡驱驱寒气。”

    说完秦颂就转身走了,还十分体贴地关上了浴室的门。

    这样的秦颂真让人感到不适。

    宋辞洗完澡,换上秦颂准备的衣服,比上次任思凯的衣服还要宽大,想来应该是秦颂自己的衣服。

    走出浴室的时候,发现秦颂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

    “……他在我这儿,你不用操心。真真没事吧?那就好。”

    “是隋导吗?”宋辞走过去问。

    秦颂抬头看他一眼,说:“我让宋辞和你说话。”

    随即把手机递过来。

    宋辞接过手机,放到耳边,说:“对不起。”

    隋有彬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刚才太忙乱,没顾得上照顾你。你真的没事吗?”

    “我没事。”宋辞说:“隋真怎么样了?”

    “只是受了点惊吓,现在已经睡着了。”隋有彬说:“宋辞,谢谢你救了隋真,真的,非常谢谢你。”

    宋辞愈发自责:“都怪我没有看好他,他才会掉进泳池。”

    “千万别这么说。”隋有彬说:“我听秦颂说你根本不会游泳,所以你是豁出命去救隋真的,单凭这一点儿,我就会铭记一辈子。”

    宋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隋有彬紧接着说:“你的手机和背包还在我家,需要我派人给你送过去吗?”

    “不用了。”宋辞忙说:“等会儿我回家的时候过去取。”

    “那好吧,我等着你。”

    结束通话,宋辞把手机还给秦颂。

    “你要回家?”秦颂问。

    不然呢?住在这里吗?宋辞还没有疯。

    “嗯,我这就走了。”

    秦颂把还冒着热气的汤碗推到他面前,“先把姜汤喝了。”

    宋辞端起碗,试探着喝了一口,并不算特别烫,便小口小口地把一碗汤一鼓作气喝完了。

    放下碗,宋辞说:“我走了。”

    秦颂站起来,从衣柜找出一件立领毛衣,不由分说套到宋辞身上,说:“我送你。”

    “不用了。”宋辞对秦颂的拒绝已经成了条件反射,“我认得路,自己走就可以。”

    “你就不能乖乖听一次我的话吗?”秦颂脸上写满不高兴,“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让我送你,要么留在这里过夜。”

    宋辞沉默片刻,说:“我去拿湿衣服。”

    秦颂握住他的手腕,“不用拿了,我让人洗干净明天给你带过去。”

    说完,拉着宋辞就出了卧室。

    走到玄关,秦颂从鞋架上找出一双运动鞋,蹲在宋辞面前,握住他的脚踝就要帮他穿鞋,宋辞吓得往后退,身子立时就有些摇晃,情急之下,扶住秦颂的肩膀才站稳。

    “站好。”秦颂沉声说。

    宋辞收回手,站直身体,僵立着,低头看着宋辞帮他穿鞋,系鞋带。

    他第一次发现,秦颂的背脊也是很宽阔的。

    穿好鞋之后,秦颂站起来,非常顺手地牵住宋辞,举步往外走。

    宋辞知道挣扎也是徒劳,只好任他牵着,尽量跟上他的脚步。

    等在门口的奇刚很有眼色地打开车门,秦颂却并不上车,丢下一句“在后面跟着”,便牵着宋辞径自走了。

    秦颂牵着他走出别墅,踏入如墨的夜色里。

    宽阔的公路上没有行人,只偶尔有车辆呼啸着从身边经过。

    公路两旁草木扶疏,夜风一吹,沙沙作响。

    宋辞看着被车灯和路灯拉长的两个影子,心想,如果旁边的人是李焲就好了。

    秦颂出奇的沉默。

    宋辞偷眼看他,只看到一个线条锐利的侧脸,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气氛实在太诡异,宋辞感到心慌。

    一直走到隋有彬家门口,秦颂都没有说一个字。

    “你回去吧。”宋辞指了指停在路边的电动车,说:“我骑车回家。”

    秦颂看了电动车一眼,没说话,但松开了宋辞的手。

    宋辞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见到隋有彬,两个人又说了些“对不起”、“谢谢”之类的话,宋辞去看了隋真,他睡得很熟,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从隋真房间出来,宋辞拿上自己的包,和隋有彬告辞。

    隋有彬要送他,被宋辞拒绝了。

    出了隋有彬家门,宋辞意外地看见秦颂竟然还站在原地。

    宋辞默不吭声从他身边走过去,来到电动车旁,插上车钥匙,骑上去,发动。

    从秦颂面前驶过时,宋辞不由自主向他看去,刚好撞上他的视线,于是立即目视前方。

    秦颂看着电动车越走越远,走到不远处的车旁,弯腰对奇刚说:“跟上他,确保他平安到家。”

    奇刚应了声“是”,开车跟上去。

    宋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他换上自己的衣服,去林寻那儿把年年接回来,抱着年年躺在床上,只觉得精疲力尽。

    年年趴在他胸口上,亲昵地舔着他的下巴。

    “年年,我好想李焲啊。”宋辞轻声自言自语:“明明中午才刚见过,只不过过了半天,思念就又像洪水一样泛滥了。”

    他停顿片刻,说:“可这样是不对的,我不能放任自己沉溺在思念里不能自拔,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很多事……”

    年年喵喵两声。

    宋辞扯动唇角笑了笑,说:“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你又听不懂。”

    他伸手把年年从胸口抱下来,用脸蹭了蹭他光滑的皮毛,说:“你陪我一起睡觉好不好?——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了。”

    年年静静窝在他怀里,小脑袋依偎着他的脸,十分乖巧。

    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

    宋辞竟就这样睡着了,没盖被子,灯也没关。

    第二天,宋辞被年年舔醒。

    他觉得头晕得厉害,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看来是感冒了。

    他忍着不适爬起来,往猫碗里倒上猫粮,看着年年吃了一会儿,起身去厨房烧水。

    等水烧开了,就着热水吃了感冒药,宋辞躺回床上,扯过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两点多。

    出了一身汗,觉得好多了,便去洗了个热水澡,又把昨天穿回来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洗了,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随便煮了一碗鸡蛋面,吃完之后又吃了两粒感冒药,集中精神坐下来学习,年年便卧在他脚边陪他。

    当房间的光线暗下来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秦颂打来的。

    犹豫片刻,宋辞按下接听键,“喂?”

    秦颂说:“我在小区门口等你,快下来。”

    宋辞这才恍然想起要一起吃饭的事,说:“等我五分钟。”

    挂了电话,宋辞换上外出的衣服,把秦颂的衣服和鞋子分两个袋子装好,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临出门的时候给猫碗添上猫粮,这才提着袋子下楼了。

    秦颂的车就停在小区门口,大红色的敞篷跑车十分扎眼,路过的人都要看上两眼。

    不仅车扎眼,人更扎眼。

    秦颂长腿交叠斜靠在车门上,脸上虽然戴了墨镜,但依旧遮不住得帅气逼人。

    看到宋辞从小区出来,秦颂十分绅士地绕到对面拉开车门,等宋辞上了车,又俯下身替他系安全带。

    秦颂几乎趴在他身上,极具压迫力的气场将宋辞笼罩其中,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紧紧靠在椅背上,尽量离秦颂远一点。

    系好安全带,秦颂绕回到驾驶席,发动汽车,朝着未知的地方驶去,但宋辞也懒得问,因为知道和不知道并没有区别。

    他把手里的袋子放到后座去,说:“你的衣服和鞋子。”

    秦颂皱眉看他,“你的声音怎么了?该不会感冒了吧?吃药了吗?”

    宋辞偏头向外看,说:“吃过了。”

    秦颂把顶篷升起来,说:“怎么不早说?我就不让你出来了。”

    宋辞说:“你现在可以把我送回去吗?”

    秦颂莞尔一笑,说:“你想得到美,既然出来了就没有回去的道理。”

    宋辞便不说话了。

    秦颂也没有话说,车厢里的气氛一时凝滞了。

    于是,他打开车载cd放音乐。

    刚好是秦颂非常喜欢的一首歌的youaremylife,他情不自禁跟着唱起来。

    “……lyappeared,

    itwawit'sclear。

    kawaythefear,

    life,

    youarethesun,

    ,

    relikethestars,

    thattwinkleatnight……”

    秦颂的声音本就低沉,宛如自带混响,和着清亮的音色,竟丝毫不显逊色,悦耳极了,让宋辞听得入了神,不禁偏头去看唱歌的人,只见他随着旋律轻轻摇晃着身体,眉眼含笑,少有的明亮开朗。

    越是和秦颂接触,宋辞越看不透他。

    秦颂太复杂了,好像他的身体里住了许多个灵魂,不同的灵魂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环境轮番操控他的身体,让他做出截然不同的举动。

    用人格分裂来形容似乎贴切些。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让宋辞回过神来。

    是他的手机,来电显示是李焲。

    宋辞莫名觉得不安。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没有接李焲的电话,而是按了静音。

    秦颂偏头看他一眼,说:“是李焲打来的吧?怎么不接?”

    宋辞说:“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和你在一起。”

    秦颂笑着说:“怎么?怕他找来打我吗?”

    宋辞说:“随你怎么说。”

    秦颂不想把还算和谐的气氛搞砸,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车厢里只剩下歌声。

    三首歌之后,他们到达了目的地。

    秦颂说:“你在门口等着我,我去停车。”

    宋辞下车,急忙掏出手机给李焲回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宋辞说:“我刚才没听见电话响。”

    李焲说:“吃饭了吗?”

    “要和同事一起吃,刚到地方,你吃了吗?”

    “正在吃。”李焲说:“是和经纪人一起吗?”

    “嗯,还有助理,郑哥,我应该跟你提过的。”

    “郑直,对吧?”

    “对。”看见秦颂朝这边走过来,宋辞忙说:“不耽误你吃饭了,我也要进饭店了。”

    “等一下。”李焲说:“我怎么听着你声音有点儿囔?是感冒了吗?”

    宋辞清了清喉咙,说:“没有,你听错了。不跟你说了,我要挂了。”

    李焲沉默两秒,说:“一定不要生病,知道吗?”

    “知道了,你也是。”秦颂马上就要走到跟前了,宋辞忙说了一声“拜拜”,随即便挂断了电话。

    秦颂说:“进去吧,他们已经到了。”

    他们?宋辞问:“还有别人?”

    秦颂说:“进去你就知道了。”

    这是一家川菜馆。

    服务员直接领着他们去了二楼包厢。

    包厢里坐了三个人:晏彭、郑直和徐东卿。

    见秦颂当先进来,晏彭和郑直立即站起来问好,只有徐东卿依旧悠闲自在地坐着,说:“哎哟,正主总算来了,你们要再不来我们仨喝茶都喝饱了。”

    “坐吧,别拘束。”秦颂自寻了一个位置坐下,宋辞便拣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正好挨着晏彭。

    秦颂也不在意,问:“点菜了吗?”

    徐东卿说:“等着请客的来点呢。”

    服务员早等在旁边了,立即递上菜单,秦颂也不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径自报了一连串菜名,得有二三十道菜。

    服务员眉开眼笑,晏彭和郑直暗暗咋舌,徐东卿早就司空见惯,宋辞则漠不关心,趁机小声问晏彭:“是秦总请你们来的吗?”

    晏彭点头不语。

    宋辞便也不再多问。

    他觉得很开心,不用和秦颂单独吃饭。

    点完了菜,服务员问:“几位喝点什么酒?”

    秦颂说:“酒就不必了,有姜汁可乐吗?”

    服务员愣了愣,说:“这我还真不知道,得下去问问。”

    秦颂说:“有的话就煮两壶过来,没有的话就去外面买,跑腿费少不了你的。”

    “好嘞,包在我身上。”服务员拿着菜单眉开眼笑地走了。

    徐东卿的视线在秦颂和宋辞之间逡巡两遍,最后锁定在宋辞身上,说:“宋辞,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病了?”

    宋辞说:“有点儿感冒,已经吃过药了,不碍事。”

    “我帮你看看。”徐东卿站起来,走到宋辞旁边坐下,询问了症状,又察看了几项体征,说:“的确不严重,好好休息过两天就好了。等会儿姜汁可乐上来你多喝点儿,对治疗风寒感冒还是很有效果的。”

    话已说得这样明白,再听不懂就是傻子了。

    晏彭忧心忡忡,却又不敢表露半分。

    他看出来了,秦颂对宋辞是志在必得,不死不休,宋辞原本光明无限的前途变得莫测难卜,晏彭和他休戚相关,又怎么能安得下心?

    郑直心里虽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但也并不比晏彭好受多少,因为他从没有和秦颂这种传说级别的人物同桌吃过饭,生怕行差踏错,十分惴惴不安。

    几个身份、地位大相径庭的人硬被拼成一桌,实在说不出的尴尬违和。

    徐东卿有心活跃气氛,奈何无人响应,独角戏唱不下去,只得悻悻作罢。

    等菜陆续上来,该吃吃该喝喝,僵冷的气氛才稍有好转。

    因为点的菜太多,很多菜刚动了几筷子就被撤下去,到后来,几乎是怎么端上来的就怎么端下去,令郑直这样的工薪阶层相当心疼。

    最后,服务员端着一个大蛋糕进来了,说:“本店单笔消费满三千就送蛋糕一个,希望各位吃得开心。”

    他们都已经吃到了嗓子眼,哪里还吃得下。

    秦颂说:“每个人切一块意思意思得了。”

    服务员便切了五小块下来,一人一块,但基本都只吃了一口就没动了。

    结完账出来,宋辞率先说:“晏哥,能麻烦你送我回家吗?”

    晏彭迅速看了一眼秦颂,说:“好……好的。”

    徐东卿便也笑着说:“秦少,我的车搁在医院了,方便送我一程吗?”

    秦颂说:“我可以把你送到公交车站。”

    郑直今晚第一次鼓起勇气插嘴,说:“公交车站离这儿不远,徐先生和我一起走吧。”

    徐东卿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嘿嘿笑了几声,说:“好啊,好啊……”

    于是,各走各的路。

    晏彭去停车场取车,宋辞站在路边等。

    先等来的却是秦颂。

    他没下车,从车窗递出来一个袋子,说:“你的衣服。”

    宋辞接过来,说:“谢谢。”

    秦颂没再说什么,开车走了。

    晏彭的车紧接着开过来,宋辞开门上车。

    一向十分健谈的晏彭罕见的静默起来,宋辞大抵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却又无从解释,正不知道要说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说:“晏哥,隋导那边有消息了吗?”

    晏彭回神,说:“喔,我忘记告诉你了,隋导的工作室今天上午来电话了,说要让你出演他新片《父·子》中的儿子。”

    宋辞说:“你不高兴吗?”

    “我当然高兴。”晏彭强自笑了笑,说:“据说这部电影的剧本是隋有彬导演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创作的,用心程度可想而知,而且摄像、服装、道具、美术等全是最顶尖的团队,《父·子》必定能成为载入史册的作品。你能参与这样一部电影,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我比谁都要高兴。”

    宋辞并不能从他的话里听出半点儿真心实意的高兴来。

    欲言又止半晌,宋辞终究什么都没说。

    回到家,宋辞简单洗个澡,又吃了两粒感冒药,拿起手机给隋有彬打电话。

    “爸……爸爸。”宋辞对这个称呼还十分生疏,“隋真怎么样了?”

    “他没事,睡一觉起来之后就又活蹦乱跳了。”隋有彬说:“你呢?还好吗?”

    宋辞松了口气,说:“隋真没事就好,我很好。”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便挂了电话,宋辞把下午没写完的作业写完,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响起敲门声。

    宋辞问:“谁呀?”

    “是我。”

    是李焲的声音!

    宋辞急忙跳下床去开门,还没看清门外人的脸,就被猛地抱住,鼻端立即盈满熟悉的味道。

    突然就有点儿想哭,但他忍住了。

    李焲抱着他进屋,踢上门。

    他真想狠狠地吻宋辞,但他只能忍住。

    “你怎么回来了?”宋辞瓮声问:“学校不是不让出来吗?”

    李焲说:“我担心你,就翻墙出来了。”

    “翻墙?”宋辞从他怀里挣出来,“这也太危险了,受伤了没有?”

    “没有。”李焲摸摸他的脸,说:“倒是你,怎么突然就生病了?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宋辞说:“只不过是小感冒而已,我吃过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哪儿值得你翻墙出来看我?”

    李焲说:“不能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我不放心。”

    宋辞微微一笑,说:“现在看到了,可以放心了么?”

    “不放心。”李焲说:“真想把你装到口袋里带走。”

    宋辞笑说:“那你可得准备一个足够大的口袋。”

    李焲揉揉他的头发,说:“我要回去了,被学校发现就不好了。”

    宋辞扯住他的袖子,说:“不能睡一晚再走吗?”他随即意识到这个要求非常不妥,急忙改口:“算了,你还是回去吧,免得惹麻烦。”

    李焲看着他,说:“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宋辞说“想”也不是,说“不想”也不是,低头看见在脚边转悠的年年,于是小声说:“年年一定想让你留下来。”

    李焲笑起来,说:“好,那我就为了年年留下来。”

    宋辞问:“那你明早几点走?”

    李焲说:“四点。”

    还有六个小时。

    宋辞说:“那我们早点儿睡吧。”

    “好。”

    李焲换上睡衣,关灯上床,伸手把宋辞搂进怀里。

    宋辞挣扎道:“还是别抱着睡了,免得传染你。”

    李焲却搂得更紧,说:“我免疫力强,不怕传染。”

    宋辞便老老实实偎在他胸前,说:“真好。”

    李焲问:“什么真好?”

    宋辞顿了顿,说:“免疫力强真好。”

    李焲笑起来,说:“睡吧,明天星期一,学校要升旗,你还得早起。”

    宋辞说:“嗯,我们一起睡。”

    “晚安。”

    “晚安。”

    两个人都难得睡了一个安稳觉。

    凌晨四点,李焲被闹钟叫醒,宋辞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却赖在李焲身上不想起身,哑着嗓子说:“你要走了吗?”

    “嗯。”李焲说:“再晚天就该亮了。”

    宋辞说:“再睡五分钟好不好?”

    李焲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好,你睡吧。”

    宋辞很快再次睡着了。

    李焲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床上,低头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这才下床换衣服。

    年年被吵醒,喵喵叫着跟在李焲脚边转悠。

    李焲把它抱在怀里,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压低声音说:“年年乖,不要吵他睡觉。”

    年年在他怀里拱了拱,果然不出声了。

    李焲把它放回猫窝里,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宋辞一眼,蹑手蹑脚地走了。

    五点半,宋辞被闹钟叫醒。

    身边已经没有李焲的身影,就好像做了一场梦。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上面还残留着李焲的味道。

    宋辞贪婪地闻了一会儿,起床洗漱。

    因为周一的升旗仪式,所以必须提前一个小时到学校。

    宋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有班级在广场站队了。

    他停好车,跑回教室放好书包,下楼的时候遇到温婉,她神色恍惚,差点儿从楼梯上跌下去,幸亏宋辞及时拽住了她。

    “你怎么了?”宋辞说:“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温婉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哽着嗓子说:“宋辞……”

    能让元气少女温婉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事。

    宋辞第一反应是和柯啸林有关,因为这对腻死人不偿命的情侣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同进同出的,今天却没看到他的身影。

    广场上已经响起集合哨。

    宋辞说:“升旗仪式之后我去找你,有话到时候再说。”

    温婉含泪点头,和宋辞一起下楼,去各自的班级集合。

    太阳从东方升起。

    奏国歌,升旗,领导讲话,学生代表发言,然后以班级为单位带回。

    冗长又无趣。

    宋辞站在教学楼下等温婉。

    任思凯路过,在他身边停下来,“在干嘛?”

    宋辞说:“等温婉,她今天有点儿不太对劲。对了,你看到柯啸林了吗?”

    任思凯摇头,“没有,我周末约他出来打球他也没来。”

    四周人来人往,他们两个站一起实在太过瞩目,宋辞说:“你先走吧,中午一起吃饭。”

    任思凯笑着说“好”,上楼去了。

    宋辞很快等到温婉。

    他们绕到篮球场,宋辞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温婉的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地说:“宋辞,我……我闯大祸了……”

    宋辞保持镇定,问:“你闯什么祸了?”

    温婉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嗫喏半晌,说:“我可能……怀……怀孕了……”

    宋辞心里咯噔一声。

    他原以为只是分手之类的事情,却没想到严重到这样的地步。

    宋辞压低声音:“什么叫‘可能怀孕了’?到底是怀还是没怀?”

    温婉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说:“我不知道,我昨天用了一整盒验孕棒,都显示有两条杠,说明书上说两条杠就是怀孕了。”

    宋辞说:“那你去医院看了吗?”

    温婉摇头,“我不敢去医院,如果这件事让学校知道的话,我这辈子就毁了。”

    宋辞沉默片刻,说:“你一定已经告诉柯啸林了吧?”

    温婉点头,刚刚忍住的眼泪又要往外涌。

    宋辞问:“他怎么说?”

    温婉终是没忍住,眼泪再次打湿脸颊,“他说……他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让我自己想办法,他愿意出钱。”

    真是垃圾。

    平日里好得如胶似漆,现在出了事,立即就做起了缩头乌龟。

    宋辞握住她的手,说:“那你自己有主意吗?”

    温婉摇头,泪如雨下,“宋辞,我害怕极了,害怕父母知道,害怕老师知道,害怕同学知道,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恨不得死掉算了……”

    “不要说死。”宋辞思索片刻,说:“从根本上说,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第一,留下孩子;第二,堕胎。”

    温婉情绪激动地说:“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不能要他!我不想要他!”

    “你小点声,当心被别人听到。”宋辞说:“既然你不想要这个孩子,就只能选择堕胎。”

    温婉极力镇定下来,说:“我要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得上网查。”宋辞说:“你的手机能上网吗?”

    温婉点头,说:“能。”

    宋辞说:“我和你一起查,到时候再商量怎么办。”

    “好。”温婉说:“谢谢你,宋辞。如果没有你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是我的朋友,我当然要帮你。”宋辞说:“你一定还没吃早饭吧?走,去小卖部买面包去,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

    温婉擦干净眼泪,扯出一个笑来,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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