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边采买的孩子陆陆续续的送过来,由监察处的守卫带着先学一些粗浅功夫打基础。

    经过战乱的孩子,各个面有菜色,惊魂未定,身体瘦弱。苏合很怀疑这些孩子就算不吃有速成内力的药,生病死掉的比例也不会太低。于是吩咐厨房做些滋补药膳,先给这些孩子调养身体,天气渐冷,她又找了裁缝给这些衣不蔽体的孩子每人做几身衣服。

    苏合想了想,觉得自己手底下培养的人决不能像封四姐一样是个文盲,于是又派人抓了个落魄的秀才来教这些孩子识字。

    苏合研读那些残卷,在那些基础上,慢慢摸索,配出两套方子。

    她开方子用药颇为循规蹈矩,天分所限,很难有令人惊艳的创新。这两套方子她琢磨了很久,但也差强人意。苏合估摸着,在死亡率上不超过过去监察处的方子就不错了。

    苏合仔细斟酌了那套她觉得成功率应该高一些的方子,仍是没多大把握。然而却容不得她多犹豫。

    陛下派人催了两次,苏合终于再也拖不下去,命人熬了药,盯着那些孩子日日喝下去。

    为了降低那些药的副作用,苏合每日里给那些孩子针灸。

    目前监察处总共有一百多个孩子,苏合给他们分成五组,每日针灸二十多个孩子,还有一堆杂事,足够苏合忙到就算长八只手也忙不过来的地步。

    苏合忙的连吃饭睡觉的功夫都没有,更顾不上理会封四姐了的挑衅了。

    这些天不断有孩子撑不住死掉,这些都很容易勾起岳清歌往昔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岳清歌本以为自己会渐渐讨厌此时坐在监察令位置上的那个人,从此斩断心里那点令人烦扰的情愫。

    然而看苏合寝食难安日渐消瘦,岳清歌有点看不下去了,“苏合,你这样就算是累死,也不可能照顾到所有人。如今才一百多人,可是还有孩子陆陆续续不断的送来。到一千人、两千人甚至更多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苏合也知道自己这些天有点意气用事了,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当初我师兄为了治瘟疫,拿人做试验,几乎毁了一辈子。如今我也在拿人做试验,我……”

    苏合一步步走来,对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临到事上的时候,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从服药第十天起,就开始有孩子突然暴毙。

    侍卫们担心每天扔死人去乱葬岗惹人注目,就直接将死人扔到庄子后面的悬崖下。苏合曾经考虑的退路,如今成了坟墓。

    那一个个瘦的豆芽菜一样的孩子每日里惊慌失措地面对死亡,然而他们知道苏合给他们扎针可以让他们有更大的几率活下去,他们总是乖乖地排队等着苏合给他们针灸,不哭不闹,充满信任地看着苏合。

    被那些吃着她配的药方,每天受痛苦煎熬的孩子用那样期盼信任的眼神看着,苏合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苏合有一次忍不住抱着一个快要断气的小女孩哭,可是她越哭,心里就越厌恶自己的伪善。

    即使岳清歌不说,她也熬不下去了。

    苏合放弃了给每个孩子针灸的想法,编了一套针灸自疗手册,努力教给这些孩子,让他们互相帮助。

    这些孩子们每天挣扎在生死边缘,求生意志让他们有了超乎年纪的成熟与刻苦。苏合教完一遍的时候,就有人掌握了。苏合教完第三遍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掌握了。

    苏合忍不住想想她七八岁的时候在做什么?一本书读十遍二十遍也背不会。

    如果这些孩子能够生活在枯荣谷,想必会比她出息太多。

    可是她已经艰难跋涉至如今,却也无论如何不能半途而废。

    从北边送来的孩子渐渐多起来,到第三个月的时候,苏合遇上了一个难题。她终于想明白,为什么两套药方,明明第二套死亡率更低一些,当初的监察处却选择先用第一套药方筛选一遍。

    没别的原因,只是缺钱。

    第二套药方每副药的价钱,是第一套药方的一倍。

    这么多的孩子,每日吃饭需要钱,天冷了做棉衣要钱,吃药更是一笔极大的费用。皇帝陛下的内库并不富裕,如今随着北边送来的孩子越来越多,每月拨给苏合的钱,已经供不起这么多的孩子了。而且看朝廷这情况,皇帝陛下也绝不可能再拿出更多的钱了,甚至可能会日渐减少。北边乱成那样,这些钱养一支精兵,比养些十年后才能见成效的杀手可实用的多。

    何况,如今苏合往北边撒出去建立情报网的人,也是月月在问她要钱。

    苏合算了算,如果监察处维持着两千孩子的规模,就算她再节约,一年最少最少也需要十三万两白银左右的开销,而如今皇帝陛下一个月只给她五千两,一年就有六七万两的差额。

    这些缺口的金额之巨大,绝不是苏合克扣些孩子们的口粮,缩减些衣物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苏合想了很久,她能想到的赚钱方式还是只有卖成药一途。但是光是卖药,恐怕也补不上那巨大的缺口。当初枯荣谷出的药有些的确是能卖得出天价的。然而物以稀为贵,她一没有师父的名声,二若是打算长期靠这个赚钱,肯定卖不上太高的价。

    她这时候倒是想起来杜飞白曾说过,她当初写的药膳方子,赚钱了给她分成。

    自从跟封四姐闹翻之后,苏合就极不愿见杜飞白。

    杜飞白总让她联想到枯荣谷那些明快安宁的时光,以及诸多和善又护着她的人。

    如今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咬着牙一步一步走下去也就罢了,她不愿让那些过往的人知道她的窘迫。

    可是她现在要去问杜飞白要钱,如何开的了口呢?

    苏合辗转反侧了一夜。

    偶尔也会想,既然有前例可循,她也可以用第一套方子将人先筛选一遍。那样钱虽然还有点紧巴,却也勉强够用了。

    不过她也清楚自己还是做不出那样的事,如今这样,她已经被良心谴责的寝食难安了。

    苏合想了一整夜,也没想出自己还有什么短时间就能赚钱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苏合派人给杜飞白送了帖子,约中午在醉仙楼吃饭。

    然后她对镜梳妆,小心地用脂粉遮掩眼下的青黑。

    镜子里的少女已经有即将绽放的风情,可是却满脸低落。

    苏合对着镜子笑了笑,努力打起精神,给自己挑了身白色绣火红莲花的锦缎儒衣,领口还有一圈白色的兔毛。以前她爱美,却不怎么乐意花时间琢磨穿衣打扮的事情,如今,却似乎只有用这些外在的东西,来维持自己过得很好的假象了。

    苏合精心打扮,仿佛那些绫罗绸缎成为她最后的盔甲,支撑着她维持薄弱的幸福的假象,去见过去的故人。

    苏合走出门,碰见岳清歌。

    已经是冬日了,白衣清丽的少女身上绣着莲花灼灼,旺盛的生命力让岳清歌忍不住晃了下神。

    岳清歌难得主动问:“出去吗?”

    苏合抬起头轻快地笑了笑,“去想办法要点钱去。”

    苏合最近发愁的事,岳清歌是清楚的,一年六七万两的差额,她能有什么办法?而用第一套方子先筛选一遍,几乎是现成的办法。

    岳清歌问:“找谁?”

    “找杜飞白吧,杜家那么有钱。”苏合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当初拿了我的药膳方子,一直说要给我分成的。”

    岳清歌垂眸,其实那个问题根本不必问。苏合这样一个没有根基的小姑娘,如今在金陵还能认识谁?

    几个月前因为封四姐调戏杜飞白一句,她就跟封四姐翻脸,如今却要去找借口要钱吗?

    小姑娘脸颊已经完全消去了婴儿肥,身形有些单薄。

    岳清歌这些天一直冷眼旁观小姑娘一步步在黑暗里挣扎,此时却突然有点不忍心了。是不是真的有点太欺负人了呢?

    也许骨子里终归还是不一样,有些人身处淤泥,也能努力向上生长,最终开出花来吧。

    无论是他还是封四姐执掌监察处,都不可能比苏合做的更好了。若是当年,是苏合这样的人执掌监察处,他们或许不会那么恨。

    “我陪你一起去吧。”不爱管闲事的岳清歌开口。

    苏合愣了下,却不愿多一个人来围观自己的狼狈,摇了摇头,“岳大哥,你忙别的吧。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岳清歌说:“监察令大人出行,怎么能不带个侍卫呢?”

    苏合愣了下,发觉岳清歌刚才似乎在开玩笑?她这一犹豫,就失去了反对的机会,被岳清歌按着肩膀,带出了门。

    岳清歌送她上了马车,冲着给她赶车的侍卫挥了挥手,然后自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赶着马车往金陵城方向去。

    苏合觉得岳清歌今天有点不太正常,掀开马车前面的车帘,探头出去,迟疑地叫了一声,“岳大哥?”

    岳清歌侧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你今天……”

    岳清歌忽然伸手摸了摸苏合的头,淡淡地说:“出发了,坐好。”

    这种违和感更甚了。苏合坐在马车里,感觉选在今天去找杜飞白是不是不太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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