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琰帝施施然站起身,行至紫檀雕牡丹圆桌前,瞥了一眼桌上的茶点,沉声道:“今世之事未有定数,皇后还想着身后的因果么?皇后还是好自保养着,朕与你的日子还长着呢。”

    “更何况,当日与你成亲,我就说过,你,曲檀儿,今生只会是我墨连城唯一的妻子!而今,更是唯一的皇后!”

    贤琰帝走到窗前,一阵冰凉的水上夜风扑面而来,无声无息地贴附上他的身体,像不曾经意的侵袭。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心底原本极力压着的恼怒之情,腾地窜起密密的火舌,和着皮肉被舔灼时的焦苦气味,竟有了一缕怜悯之意。这样端正持重的女子,垂垂之际,竟也会如此凄厉哀戚。他从未想过,如她一般的望族之女,也会如自己那些出身寒微的妾室一般,婉转渴盼着他的温柔。

    那一瞬,有一个念头,几乎如滚雷般震过他的心头。如果,檀儿说的是真的;如果,她其实并未做过那么多错事;如果,对后宫种种挫磨真的仅止于无知和刻毒。

    那么檀儿这个女子,是不是也曾被自己错过了许多?到头来,自己终究是负了她的吧?

    神思蒙昧的瞬间,贤琰帝突然忆起从前,红烛摇曳成双的那刻,自己也曾真心期盼过,可以得到一位贤惠温柔的名门闺秀,相伴一生为妻。

    自然,檀儿的确叫自己美梦成真,王府里的那几年,我是二少爷,她是二少夫人,我们二人的确是难得的神仙眷侣。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檀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更多的是哪看着雍容大方的莞尔,可就是觉得不舒服。

    檀儿,实在是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犹记得当自己掀起金线绫罗红盖的那一眼相遇,她也曾真心而期待地说过:“妾身曲氏檀儿愿以曲氏的百年荣光,相随夫君左右,为夫君生儿育女,为贤良妻室。”

    或许曾经,他们都曾真心地期盼过,未来的日子可以风光明媚,永无险途。

    却最后,他和她一一失去自己共同的孩子。长子,次子,第九子。唯余下一个笙儿,如今还只是个襁褓幼儿,养在曲族,不得承欢膝下。

    一场数十年的姻缘所得,只能留下这些么?

    贤琰帝用力摇了摇头,似要摆脱这种不悦情绪的困扰,回头一看,皇后早已经暗泪低垂:“是啊,我曲檀儿是你墨连城唯一的妻子呢。”

    早就红肿的眼睛此时竟然遍布柔光,莹莹的望着贤琰帝:“相公,妾身好冷,能抱着妾身吗?”

    心间早就被什么所打动,看着那莹莹双眸,想起曾经种种,贤琰帝不自觉的便走到了皇后的窗前,抱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若是累了,檀儿就靠着为夫的肩膀睡一会儿吧。”

    “好啊,妾身好久都没这么暖和了。”说着说着,声音已然减低。

    良久,悄无声息,大船里,却只余下贤琰帝的呼吸声,怀中已然安眠,贤琰帝只觉得眼眶一热,一股清泪不受控制的便滚滚而下。

    “檀儿,如果,没那么多的如果。我真的不希望在遇见你,那样我就可以更加狠得下心去无情、无心了。”

    王延英一直带人候在外头,一见贤琰帝独自负手出来,觑着皇帝的神色,小心地问道:“皇上?”

    贤琰帝并不回答,王延英忙收了话头,恭谨问道:“皇上,夜深了。请旨,去哪儿?”

    贤琰帝扬了扬脸,面颊上的泪痕早已干涸,不假思索道:“去昭妃处。”

    王延英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扶了贤琰帝道:“是。皇上起驾。”

    一行人迤逦而行,不过几步,只听得身后哀声大作,宫人们放声大哭,王石安大呼:“皇后薨逝——”皇帝怔了怔,有冷风猝不及防地扑进他的眼,扯动他的睫,那样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疼痛,如细碎的裂纹,渐渐蔓延开去。他的声音恍然有几分凄切,在深沉的夜色里如碎珠散落:“华阳、华昭还有祐儿,你们在地下别怕,你们的娘亲来陪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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