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一荡,薄薄的月牙已渐趋丰满,只待十月十五那一轮朗朗满月、于浩渺苍穹熠熠生辉,映衬出武府的花好月圆。

    这一日是十月十四,宁子娴正笑着与白芷她的嫁妆,此时织造局已经精心做好了白芷的婚服,正被宁子娴细细翻看,那样鲜亮饱满的大红色,将霁月殿染就一室的明媚喜悦,茜素红团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的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前面则是一颗赤金嵌红宝石的簪花锦扣;而那件品红双孔雀绣云染霞的金缨络霞帔更是贵气逼人,两端则各用一条镶玉掐花缂金的金玉坠子细细捻住,坠子上华贵炫目的簪花宝石则十分的耀目,那开屏的孔雀更是栩栩如生、像要从霞帔里走出来似的;那醉樱锦缎绣成的锦花彩鸟福兽海纹的腰封垂下遍地描银销金、云鹤镶边、石榴滚边的留仙裙上,绣了寓意极美好的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达三尺之余,边缘滚上寸长的金丝银线,镶上粒粒五色米珠,端的是极尽奢华靡丽,映衬地白芷越发娇羞动人。

    “从今往后你便是武府的主事。”宁子娴紧紧握住白芷的双手,“你的幸福,是这宫中诸多宫人,甚至妃嫔们都可望而不可即的,自己要好好把握。”

    白芷眼角眉梢尽是欢悦的神情:“奴婢得娘娘恩赐如此,心中有愧,不能于宫中常伴娘娘。”

    “你放心,倚翠、染画与荷香也有了不少历练,不会多有差池。”宁子娴正絮絮说着,却见染画一脸惨白地进来,惶急与恐慌毕现:“娘娘,大事不好了!”

    染画带来的消息震住了殿中所有的人,犹如晴天霹雳,昨天夜晚武涛府中突发大火,武府上下皆成废墟一片。

    宁子娴木然地看着手中的婚服,斑斓华贵的茜素红一分一分灰败下去,白芷凄厉地呼喊了一声,便提起裙裾向外奔去,染画等一众宫人慌忙拉住她,染画方哭喊道:“姐姐,你醒醒,他已经昏迷不醒,浑身烧伤,现如今,怕是……已经不在了……”

    白芷极尽全力地挣扎着,面容从惨白里透出一抹奇异的青红交加,白芷目次欲裂,凄厉的声音破碎而揪心:“你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烧伤而已,怎会丢了性命!”

    宁子娴只感觉无数的呼喝声在耳畔响起,好像有数不清的飞虫没头没脑地冲了过来,扑腾着灰蒙蒙的翅膀,发出嘈杂而胡乱的声音。

    眼见白芷力气极大,已经快要挣脱几名宫人,她的发鬓蓬乱、那只新近赏自舒芳仪的翠竹攒青翘簪子猛地从她云鬓之上滑落,在白芷的脸颊边划下一道口子,刺眼的血红色便殷殷渗了出来,真是触目惊心!

    宁子娴猛地一怔,方才回过神来,抑制住心头的惊恐与惶然,大声吩咐道:“拉住她!侍卫!侍卫!”

    白芷的半边脸颊被可怖的鲜血肆意蔓延,宛如盛开的芍药花钿,一路扭曲的从云鬓开到脖颈,直到那身月白色开满大朵大朵青翘与翠竹花瓣的霓裳裙裾染上一点一点的鲜血。

    宁子娴快步上前,一把抓住白芷的肩膀:“白芷!”

    宁子娴拿出了浑身的力气,只觉得声音震得自己耳膜生疼,“皇上去了!他不会有事的!咱们一会儿就去看他,你先坐下吧!”

    这般白芷方才突然停止了挣扎,却是怔怔地看着宁子娴,松乱的长发堆砌在她柔弱的肩膀上,额前的一缕刘海则湿漉漉地糊在脸颊上,汗水并着血水一起滚落下去,那道伤口显得异常诡异可怖。

    “对对对。他该是来娶我的,我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对,打扮,打扮……”白芷喃喃自语,“打扮……”

    白芷慢慢抬起脸来,目光凄迷地看向殿外的太阳,十月的阳光,已经远不如六七月的来得火热耀眼,“是啊,他要来娶我的呀,我怎么还在这里呢?”

    白芷软软地倒了下去,宁子娴一壁慌乱地抓住她的双臂,一壁大声喊道:“去叫简太医!简太医!”

    猛地转眼,视线的角落,倚翠正默默地站在那里,宁子娴一愣,倚翠已经勉强扶着墙壁慢慢走过来,那样慢,仿佛赌上了所有的青春少艾却又一无所得,枯败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生机,宁子娴看着倚翠,只觉得时间那样长,长得似乎辨不清眼前的女子,是否是五年前那个倚翠,那个时候,她还那样小,才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恍惚又达到了倚翠初到霁月殿叩见自己,连手都不知道如何放,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在最最美好的韶华年光,爱慕一个男子五年,到头来,连一句话都说不上了。

    宁子娴心里一阵一阵地疼痛,突然怨恨自己,生生切断了倚翠对武涛的爱慕,如果当初自己能让倚翠去见他一面,哪怕只是一面,倚翠都不会香如今这般吧……

    “娘娘。”倚翠机械似的开口,“奴婢如今,怕是连一丝念想都没了。”倚翠苍白无神的脸上仿佛覆上了一层阴霾,那样浓密,连眼神也虚浮飘渺起来,“再也没有了。”

    语毕,倚翠的身体犹如寒冬被吹落枝头的最后一片落叶,缓缓地向后躺倒,她的身后,霁月殿恢弘的鎏金朱漆大门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仿佛噬人的鬼魅。

    简太医来的时候,宁子娴正愣愣地坐在贵妃榻上发呆,霁月殿的时光那样漫长,宁子娴以为总能看到明媚的日光洒落一地的金黄,实际上,长日漫漫、星夜斗转,日子久了,每一寸日光都像小小的爬虫,缓缓地吞噬着岁月的余量。

    简太医微微叹气,道:“白芷姑娘是急血攻心所致,微臣已经给白芷姑娘服了安神汤,此刻姑娘已经歇下了,至于脸上的伤,需要好好调理方才不会留下疤痕,但是,白芷姑娘的嗓子似乎受损颇重。”简太医略略迟疑,“若不能好好调理,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宁子娴望着不远处的湘妃竹只是出神,却听简太医说道:“至于倚翠姑娘,虽然也是伤心过了,但不比白芷姑娘已经发泄过一通,如此闷在心里,只怕长久下去,比白芷姑娘还要严重。”

    简太医见眼前的昭妃已然没有反应,不禁声调高了一高,“娘娘?”

    宁子娴缓缓转首,望着简太医,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骁骑营的宁达峰是本宫的远房堂弟,听闻最近染了风寒,一直未愈,简大人去看看罢。”

    又道:“武统领……“

    简太医登时不知所以,又见昭妃问起武涛,方斟酌一二,道:”武统领,面目全非……“

    便见宁子娴甚是惋惜的闭上了眼睛,又道:”就是救回了性命,不说容颜有损,便是那一身武艺……到底废了……“

    哪知小半晌宁子娴都不曾言语,便自己告了退,离然适时端来一盏决明子茶,道:“娘娘为何要简太医去看宁大人?还问武大人的情况?”

    宁子娴望着那一盏棕褐色的茶汤,惊觉自己脸色的苍白无力,只淡淡道:“若是武涛真的死了,那么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霁月殿,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按兵不动。”

    决明子淡淡的香气逐渐蔓上宁子娴的脸庞,宁子娴此刻方觉得有些舒心下来,“宁达峰呆了那么久,不应该叫本宫失望。再者……本宫也有私心的……”

    却是望了望里间昏迷不醒的白芷:“如今武涛就算保住了性命也定然是废人一个,可是白芷到底一片痴心,若是白芷还是愿意的话……武涛就当死了吧,本宫想给他们一个机会……就过平平凡凡的生活,护他们衣食无忧……也算是本宫积点阴德吧……”却是自嘲的笑了笑。

    离然心中明了,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叹道:“奴婢会好好劝一劝倚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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