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秋给宋勇毅的回信并不长,只有短短的两页,在信的前头她安慰开解宋勇毅,让他不要纠结于小妹宋知夏落海失踪四个月有没有失节的小问题,毕竟宋知夏是他们的亲妹妹,所谓血浓于水,不能因为她在名声上有了一点小污点,他们就放弃她,逼迫她出家。

    在信的后头宋知秋的笔锋一转,提到了宋知夏的日后终身的问题,她也认为宋知夏在名声上有碍,清白有瑕,况且如今流言传播八方,与其挑个门第相当的,日后受夫家闲气,还不如就此低嫁为好,她还主动提了两个她认为合适的人选,这两人都是秦、王府的中职官员,她认为这两人虽然如今官位较低,但日后的前程还是可期可图的。

    若不是因为收信的是阅历丰富,久在官场沉浮,一举一动皆有所图的宋力刚,而是单纯如白纸的宋勇毅,只怕宋知秋已经成功的说动了宋勇毅,进而姐弟二人共同使劲,劝动一心爱护子女的张氏,宋家人口简单,若是一家子里,母亲、长姐、大兄,全都认同低嫁的话,身为最幼的妹妹的宋知夏,只怕也会认同,从而认命。

    可惜,收到这封信的却是宋力刚。

    宋力刚收到回信后只有短暂的惊愕,但没有惊怒,也没有大发雷霆,在惊愕之后,他反而很冷静的把回信收好,锁进了柜子里。

    能够从低等士官晋升为手握实权的一方大将,虽然其中运气的成份占了一半,但也可以从中窥见宋力刚的城府,他并不是一个看不清大局,被人一挑拨就为人所用的莽夫,相反,他有头脑,有眼力,更有魄力。

    宋知秋自以为自己手段高明,不显山不露水,以“为亲妹妹着想”的由头,就把宋勇毅的思路带歪,把他拉到她那一边去,共同把宋知夏拉到秦、王府这一方阵营来,可惜宋知秋的这一手,放在宋力刚的眼里根本不够看,毕竟是深宅妇人,宋知秋的所见所闻都限制了她的眼界和想法,她没有办法,也从来没有想过,从大局上,从整个国家和朝廷的大局上,体会顶层势力的交锋,从而做出最恰当的反应。

    宋力刚的大女儿已经嫁入皇家,成为三皇子的正妃,如果他的小女儿再嫁给三皇子府内的官员,那宋力刚就成为了妥妥的三皇子派,这是何等的昏招臭棋,宋力刚一向自诩为只忠于皇帝的保皇派,是纯臣,若是行了此步臭棋,不提皇帝会如何看待宋力刚,如何质疑他的忠心,只提日后若是三皇子无法承继大统,那么武宁伯府的覆灭就近在眼前了。

    “唉,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心里眼里就只有夫君了。”宋力刚深深叹息,心中生起一股无力感和失望悲凉。

    宋力刚虽然心中对大女儿失望,但他并不愿怪罪大女儿,因为对大女儿,他心中是有愧的,当年他没有顶住老母的压力,把大女儿留在了老宅,他没有对大女儿付予过悉心教导,让她不知世事,不知宋家富贵之下的隐患,而等她长大后,他又没有及时为她谋划终身,结果皇帝一旨赐婚,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女儿入了三皇子府,从此身陷漩涡。

    身为父亲,他对大女儿是有所愧疚有所欠缺的,出于这份愧疚和欠缺,他愿意为大女儿撑腰,力所能及的帮一把秦王,好让大女儿在秦王跟前有所脸面,过得顺心些,但是,为了大女儿一人,而把整个宋家拉入到夺位之争中,甚至把封军廊军也拉入到夺位之争中,他做不到。

    再往深里讲,若只是事涉武宁伯府,只涉及宋家人,宋力刚可以舍弃,他就连自身也可以舍弃,但是他不能对不起他麾下的几万将士。

    封军廊军的将士们不惜自身,驻守边关,为国家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忠肝义胆,绝不能白白折损在皇子们的夺位之争中,因为不值得,胜了顾然可以追封追赐,但是败了呢,几十年的热血忠诚一夕抹杀,守卫边关的英烈英雄一夜之间变为奸臣逆贼,人人唾之弃之,这是何等的可悲可叹,封军廊军用二十年的时间,数万将士的性命,铸就出的忠烈之魂,绝不能就此断绝,谁也不能,谁也不配!

    宋力刚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前世宋知夏入秦、王府后,他就断了与小女儿的往来,无嫁妆,无书信,不相见,就似没有了这么个女儿,这样的绝情让宋知夏只能依附于长姐宋知秋生存,在秦、王府中如覆薄冰,受了陷害和委屈,也只能咽着眼泪忍下,宋知夏一直以为父亲这么绝情是因为对她太过失望才会如此,却不知宋力刚这么做全是为了保全封军廊军,不让皇帝因为宋力刚两女皆入秦、王府的事而对封军廊军心生忌惮,兴起打乱重整之心。

    宋力刚把宋知秋的回信收了起来,没给宋勇毅寄过去,他不想让宋勇毅受到这封信的影响,起了糊涂的念头,就让他以为自己的信丢失了吧,唔,不行,干脆让鲁车去和那边的邮差军吏说一声,以后不仅宋勇毅寄出的信要通通截下,寄去给宋勇毅的信也要通通截下,全部转到他这边来,免得让人钻了空子。

    被不省心的儿子和大女儿打击了一番,宋力刚心里憋了股气,对于大女儿,他因为心中有愧,没法子说什么做什么,干脆全把气撒到了儿子身上。

    行啊,你不是还有闲功夫操心你不该操心的事么,那我就让你忙起来,忙到连瞎想做梦都没空。

    于是一道全军新兵大比试的公文下发到了封军廊军大营之中,然后层层下发,一直到了廊军最偏远的卫所之中。

    军中比试是常有的事,大到全州军大比,小到各卫所小比,各种比试,一年总得有个两三次,这样才能保证将士们的热血激昂啊,所以宋力刚新发出的这一道公文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关注,除了要应试的新兵们。

    “快快快,穿戴的这么慢,一开始就得输。”火长江正连声催促着伙伴们,心急地,恨不能以身相代,替他们上场比试。

    这一次宋力刚为了激励新兵们的比试热情,专门拿出了几样好兵器作为奖赏,对于军人来说,除了军职之外,再也没有比好兵器更为令人心动的奖赏了,更何况军人大多出生贫寒,家中没有好兵器传承,他们也没有余钱可以攒下打造好兵器,所以能得到一把好兵器,那是从天而降的大便宜啊。

    火长江正就是出身贫寒的军人,他手中的兵器只是军中统一配发的长刀,当日听到上官说这一次的新兵比试有好兵器作为奖赏时,江正恨不得与伙伴们换了身份,由他来上场比试。

    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他就不是今年新入伍的呢?

    赶什么早呢,早了几年有什么用呢,亏大发了啊。

    宋勇毅和陈生是最早穿戴好的,李铁和刘木也紧跟着穿戴好了,唯独张弓慢了两步,手忙脚乱地才把皮甲皮靴穿戴整齐。

    “你看你,你看你,又是你最慢。”江正痛心疾首地骂着张弓,“都跟你说了几百遍了,左手套,右手拉,这边绳子一拉就紧了嘛,蠢,蠢死了,猪都比你机灵。”

    张弓低着头,由着火长骂。

    江正又骂了好几句才放过张弓:“练,拼命练,拿出你练箭的劲头往死里练,穿戴皮甲是第一步,你第一步连都通不过,后面的项目还比什么?”

    “是。”张弓大声应是。

    江正挥挥手:“到边上练去。”

    张弓赶紧跑到后边练去了。

    江正转向另外四个伙伴:“接下来你们四个比砍刺。”

    “是。”

    宋勇毅他们四人取了各自的长刀,站到了几人共同制作的,极为粗糙简陋的稻草人面前,一人对一个稻草人,举刀挥砍了起来。

    稻草人内里是两根木棍,呈十字绑缚,外面用野草、芦苇、枝条、蔓藤等包裹出粗陋的人形,再在最外层裹上一层破布,就成了练习用的稻草人了。

    战场对阵,拼杀无情,每一次挥刀都要保证砍中对方,最好还要砍中对方的要害,为了在战场上不失误和少失误,平日里新兵们的训练就有专门的针对性练习,从什么位置砍,用多大力,准头行不行,都是练出来的。

    宋勇毅他们现在练的就是这个,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砍满足够的刀数,多少刀在四脚的要害,多少刀在腹背的要害,角度对不对,落刀准不准,这些都有相应的要求,这个项目没多大的技巧,就是练,往死里练,让身体记住这个角度和力道,不动脑子也能在第一时间挥出刀子,砍中敌军。

    在这一项目中李铁的成绩最好,陈生则最差,江正又是一顿痛骂,把陈生骂得脖子都要缩没了,他才将将放过。

    “你,一边练去。”江正挥了挥手,陈生缩着脖子跑开了。

    接下来又是一项又一项的必考项目,直到天色转黑,营中敲起金锣,江正才放过了伙伴们,结束了今日的训练。

    江正去领晚饭了,宋勇毅他们一见火长离开,立马就瘫倒在地,练了一天,全身都酸痛的不行,此刻他们是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唉,累死了,练的这么狠,我都想着早点比试,早点结束了。”陈生有气无力地说道。

    “我可没想那么远,我只想着晚饭该怎么吃,我的手可举不起来了。”张弓哀叹着。

    “有什么不能吃的,让火长放在碗里,我趴着咬呗。”李铁一点儿也不觉得吃饭有什么困难。

    宋勇毅呵了一声:“粗鲁。”趴着咬,那不跟狗一样了么。

    李铁毫不在意宋勇毅的微嘲,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他已经很习惯宋勇毅的文人习气了:“你读过书,讲究斯文,我大字不识的,才不管什么斯文什么仪态的,能吃饱就成。”

    宋勇毅躺在地上,朝天翻了个白眼,不求上进。

    刘木一直看着火房的方向,没有参与闲谈,这时他突然插了一句:“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今晚的晚饭,是面。”

    “面?不是吧。”张弓赶紧朝火房的方向看去,可是他的眼力不如刘木,看不清楚。

    “嗯,是面,我们只能捧着碗哧溜了。”刘木的话很形象。

    宋勇毅的脸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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