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些心虚,方采蘩说完后不由看了一眼陆骥,却见对方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她忍不住问道:“陆骥你在想什么啊,粽叶也不摘了?”

    陆骥叹息道:“我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过,你外祖父是个满腹学问的秀才,你娘自幼跟着他习文,所以也熟读诗书。你和你妹子虽是女孩儿,但有你娘教,学问却比同龄的男孩儿都强。”

    方采蘩点头道:“是的,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可我娘在识字念书上头肯花钱。有些书文她记得就默写出来给我们读,记不住的就买书回来教我们。”

    陆骥黯然道:“我也想跟着人学习,可没人教我,我娘根本不识几个字。之前没搬来和锦的时候,我也就是陆陆续续地在私塾念了几年书,搬到和锦之后要帮着我娘打铁,就再没念过书了,之前学的东西都忘得七七八八了。本来我和我娘一心让骁哥儿跟着唐夫子好生念书的,奈何这小子根本不是那块料,胡乱念了两年打死也不肯去了,不然也不会闹出那样的笑话来。”

    方采蘩想到陆骁“亡故一人”的乌龙祸事,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觉得不厚道,赶紧捂住嘴巴,看了看陆骥,不好意思地道:“呃,那个,我不是有意的。”

    陆骥笑了笑表示自己不介意,随即苦恼地道:“其实骁哥儿出了那么大的丑,我想起来也觉得害怕,因为我并不比他强多少,说不定哪天我也会犯这样的错,然后沦为众人的笑柄。可我想学习,又不知道如何学,一来是没那空闲,二来是没人教我。”

    方采蘩不假思索地道:“时间是挤出来的,只要你有心学习,哪里空不出时间来。至于没人教,你可以买了书自学,实在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呀。”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还真是大言不惭好为人师,对方是个比自己大三岁的男子,要他向比自己小的丫头片子请教,人家哪里拉得下那个脸。自觉说错话的方采蘩红着脸看着陆骥,讪讪道:“呃,我是说我总归比你多读了几本书,你要是,那个不嫌弃的话就,就……”

    “太好了,那咱们一言为定!”方采蘩磕磕巴巴地话还没说完就被陆骥打断了。少年眼神晶亮,欣喜不已地道,“这样吧,从今日开始,我先将家中那几本书温习一遍,不明白的地方就趁着早晚赶鸭子的时候问你。”

    “好,就这么定了,努力!”方采蘩被少年的情绪感染,兴奋得做起了前世习惯性的动作,扬起手臂握紧拳头给少年打气。她这怪异的动作让陆骥愣了一下,随即也学她那样举臂握拳道:“努力!”然后两个人四目相对,齐齐笑了起来。

    方采蘩问陆骥:“昨日傍晚时分郭家洼这一带的里正来寻你,听说是想请你去划船,你们家没答应吗?不然这会子应该去江边了吧。”

    陆骥点头:“嗯,我娘没答应。”“为什么,那个明明是个挣钱的机会,你力气又那么大。”方采蘩很是不解。陆骥搬出了官方说法道:“昨日县城街上也有人上我们铺子请我了,我娘说我们是外乡人,铺子在街上,可房子在郭家洼地界,答应了谁都不好,就都推了。”

    同为外地人,方采蘩对于寡妇的顾虑表示理解,半真半假地惋惜道:“可惜了,不然就凭你这样貌,上了龙船桡子一握,啊呀,整个岸上的……呃,整个岸上的人都看你一个人了。”方采蘩本来想说整个岸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眼珠子全集中在你一人身上了,可想着自己一个姑娘家跟一个少年开这种玩笑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又及时打住换词儿了。

    可是她这种转变太过生硬,陆骥心里本就膈应这事,自然是一下就知道她心头所想,当即脸色就变了,冷冷地道:“我又不是怪物,谁稀罕大家就看我一人!”

    糟糕,难得陆骥今日画风突变肯说话,自己与他一时间说得兴起,居然忘记这货骨子里的高冷面瘫属性了,你看你看,这货说变脸就变脸。方采蘩看着陆骥迅速恢复了的面瘫脸,心头大为懊恼。

    此后她吸取了教训,陆骥不开口,她就闭紧嘴巴绝不挑起话头。于是两人之间的气氛又恢复到了最初那种僵硬尴尬的模式。好在这种叫人不舒服的状态没维持多久,就被陆骥给打破了。

    陆骥显然是没话找话,问道:“蘩姐儿,端午节许多人家的小孩儿都要置办新衣裳,人们又都要佩戴香囊,你们铺子这阵子应该比较忙吧。”

    方采蘩道:“还好吧。今年不是碰上三年一次的龙船比赛嘛,所以今年的端午比去年前年都要隆重,手头宽裕的人家不光给小孩儿置办新衣裳,大人们自己也置办。还有香囊,虽然大多数人家是家中的女眷自己做,不过手艺毕竟赶不上绣庄的水平,是以老早就有人家上我们绣庄定做香囊。大多数人家四月间就开始准备了,到这几日反倒没有上个月忙了,不过有在外回乡过节的人还有为了看龙船特特来和锦亲戚家过端午的人,所以光顾绸缎铺的人还是较平日多。”

    陆骥道:“那明日划龙船你们家要不要关铺子专心去看船啊?”方采蘩摇头:“我娘说明日铺子就开前半日,后半日一家人回家安心过节,不看船。”

    陆骥惊讶道:“不看船,你娘怎么会不叫你们去看船呢?不看的话,你和你娘也就罢了,你们家那两个小的不嚷嚷?若是我娘说不去看船的话,二郎和骐姐儿非得嚷破天不可!”

    方采蘩道:“他们两个怎么不嚷,尤其是远哥儿,学里唐夫子好不容易大发慈悲特特放假给弟子看船,临了却听到我娘说明后日不准去看船,那孩子立马就急了。菱姐儿也急得跳脚,两个人一唱一和地围着我娘争了半日,无奈还是被我娘给无情镇压了,远哥儿当时委屈得都掉起了金豆子。”

    陆骥道:“我就不明白了,你娘怎么会不让你们去看船呢?”方采蘩叹了口气:“我娘是被雾云寺那回给吓怕了,再碰上这种人多拥挤的场合是坚决不叫我们再去的。”

    陆骥很不以为然:“你娘太过小心了吧,和锦的龙船赛举行了那么多年,除了划船的人争输赢打架,没听说岸上发生过踩踏的事儿啊。雾云寺那是因为地方太窄,看龙船是在江边开阔之地,哪能再发生那种事。而且这回官府有了上回的教训,做了极其周密的部署,根本不用担心的。”

    方采蘩摇头:“其实我娘死活不答应去看船,还是因为远哥儿年小,看船的人又多,怕遇上拐小孩的拐子。”

    这个顾虑倒是合情合理,方家都是些不中用的妇孺,方志远正是爱四处乱窜的年纪,胡氏根本看不住他,人潮中万一这独苗苗给挤丢了,剩下母女三人别活了。

    想到这里陆骥不由叹了口气,惋惜道:“若是我们两家没闹僵,倒是可以一道去看船。骐姐儿和远哥儿年岁相仿,两个人能玩到一块去,有我和我娘还有骁哥儿看着,远哥儿绝对丢不了。”

    方采蘩点头道:“可不就是。之前我娘和你娘没吵架的时候,大家互帮互助地多好。结果为了区区几个鸭蛋闹成了这幅样子,想起来都觉得荒谬。嘿,大人们一旦幼稚起来,比小孩子还过分。”

    “两家的娘都是不肯服输的性子,咱们做子女的又能有什么法子。”陆骥点头,神色很是怅然。

    两个人各有心事,一时间都不说话。稍后陆骥为了调节气氛,半开玩笑地对方采蘩道:“蘩姐儿你不去看船也好,不然你不笼着帷帽不好,笼着的话大热的天儿又热得难受。”

    不想方采蘩对这明显的玩笑话却认了真,叹息道:“是啊,不去也好,省得再碰到那种讨厌的人,没得闹心。”陆骥不由一怔:“怎么,你这两日遇上闹心的事了?”

    方采蘩不快地道:“别提了,昨日我们铺子来了两个婆子,先是做出挑选尺头的模样,可说到后来就说自家是京里梅少詹事府上的人,说他家三爷这回来和锦省亲,听说我是‘和锦四美之首’,很是好奇,特特派那两个婆子来瞧瞧我的模样。那两个婆子在我们铺子就叽叽喳喳地将我和梅府的什么“香姨娘”比较来比较去,我娘当时就恼了,立马不客气地将她们赶了出去。”

    “可恶,狗奴才真是仗势欺人!你可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她们当着你的面对你评头论足就很失礼了,还拿你跟什么狗屁姨娘比,太不是东西了!”陆骥气得握拳。

    方采蘩道:“可不就是,这事儿想起来就叫人恶心!”

    陆骥皱眉道:“京里来省亲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亲戚。蘩姐儿,这两日你还是小心些为好,那些官宦子弟最爱仗势欺人欺男霸女的。”

    方采蘩点头:“我娘也是这么说的,若不是明日有人要来取绣品,我们根本都不进城了。我娘打算歇两日,索性等龙船比赛完了再开铺门。”

    陆骥道:“是啊,还是避避风头为好,毕竟这两日来看船的人太多,鱼龙混杂地什么人都有,若是遇上那居心不良地就麻烦了。”

    两个人边说边手上动作不停,很快就采摘够了粽叶。有了原先的惊吓,这回方采蘩一想起自己一个人要走过灌木丛回去,就头皮发麻,总疑心再窜出一条毒蛇出来。陆骥见她胆战心惊的模样,索性送她一直送到离屋很近了才折回来过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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