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杨殿武、红杏,柳春燕回到屋里抱起川儿不禁大哭了一场,哭后又想起父亲,想起田明山、王姑娘,想起刘云忠、王长春。

    天刚亮,一阵嘈杂声把她惊醒,开门一看,老家人柳杰披麻戴孝,一进门就哭拜在地:“老爷没了!”说完失声恸哭不止!

    再往后看,刘云忠扶着一副灵柩,灵牌上书:“柳公讳中书大人之灵”,正是日夜思念的父亲,不想才一年不见就阴阳两隔,那万般宠爱自己的父亲竟成了棺木中的人,想着,一阵眩晕,她大叫了一声,就瘫了下去。

    这时刘云忠媳妇、香儿她妈都赶了来,又掐人中,又喷冷水,好一阵才把她救醒过来。柳春燕一醒过来就一直扑在棺木上,抚棺恸哭道“爹呀,你为啥不等等我呀,我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连个丫头红杏也走了,你叫我怎么活呀?……”哭到伤心处,几次提不上气起来。弄得全场的人无不悲痛欲绝,伤感落泪的。

    尤其是红杏她娘,想到她唯一的贴身丫头也不在身边,甚是过意不去,忙把春燕抱在怀中,当亲生女一样,轻轻地抚着她的肩,拍着她的背,呜咽着说:“好闺女,好孩子,你要看得起,我就是你亲娘,娘疼你。别哭了,身子要紧!”

    柳春燕也当真止住了哭声,抽泣着听柳杰哭述着经过,他说:“今年川东大旱,自春末到中秋滴水未下,地里颗粒无收,柳老爷估计要出民变,事先上书省督,要求放粮拯灾,不想左盼右盼,竟盼来一船应变的官兵,柳老爷觉不妥,拿出所有俸禄在泸州买了一船杂粮,好歹可应付一下饥民的,不想粮船在铜锣峡触礁沉没,饥民果然打进县城,那队官兵见抵挡不住即望风而逃,饥民攻进县衙,柳老爷自觉对不起灾民,又对不起朝廷,于火中自尽,我冲进火中已来不及了……”

    刘云忠也补充道:“我与王长春、邓发财等人赶到云阳,柳老爷已经殉难了,只好帮柳杰收殓了柳老爷,王长春、邓发财他们继续去下江买牲口,由我护送老爷灵柩回江北。”

    “妈妈,我要妈妈!”柳春燕见灵柩旁还有个大约二岁的小男孩在哭泣,刘云忠解释道:“那是个饥民的弃儿,我见他时,他妈妈倚在墙边,头歪在一边,敞着怀,已饿死了,这孩子还趴在他妈怀里,一边哭着一边吸着奶,见他可怜,我就收养了他。”

    柳春燕听说是饥民的孩子,想起父亲的死,一股怨怒油生,提起他的衣领,又重重的丢在地上,那孩子受惊大哭起来。柳春燕见刘云忠媳妇和红杏她娘欲去抱,又抢先去把他抱起,那孩子在怀里竟搂着她的脖子喊:“妈妈!”

    柳春燕于心不忍,见他明亮的眼睛含着晶莹的泪水,一股母性的怜爱又涌上心头,忙给他擦干泪水,哄到:“莫哭,妈妈抱!”

    那孩子也真的不哭了,柳春燕见孩子可爱,问:“这孩子叫啥名字?”

    刘云忠说:“还没取名字,因为是在路边捡的,我们都叫的‘弃儿’。”

    柳春燕说:“‘弃’字不好,就用着个音,叫‘祺’儿吧,吉祥如意的意思。”

    大家七脚八手,搭起灵堂,由刘云忠媳妇照顾几个孩子,红杏她娘照顾柳春燕,外面的事就由刘云忠和柳杰安排打点了。

    第二天,早有江北县衙役来报,知县龙忠和老爷要来吊唁,大家知道这柳知县和龙知县是一对知交,又是同科进士,于是不敢怠慢,柳春燕也强起张罗接待。

    午后不久,龙老爷的官轿就到,他没穿官服:青衣小帽,一身素缟,一下轿由柳杰引着,径直走到灵前,点上长香,拜了三拜,哭道:“年兄何苦来去太匆匆?愚兄来迟了!”

    柳春燕、柳杰见龙老爷哭得伤心,忙上前扶起。柳春燕说:“龙伯伯也不要太伤心,自己身子要紧!”

    龙老爷坐定,喝了一口茶道:“贤侄女未嫁先丧夫,又为其养育幼子,今又在乱世中丧父,不幸一个接一个,实在令龙伯不胜爱怜,不知贤侄今后作何打算?”

    柳春燕说:“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来小女子也是命该如此,原来还叹小姐的身,丫头的命,现在连小姐的身也没了,不过侄女既受人临死之托,还是准备将其幼儿抚养成人,也好在地下见其古人。”

    龙老爷道:“贤侄女不如随我回府,令尊与我世交,老伯一定视你如亲生,在与你找个好点的人家嫁了,以快快活活度过余生,也让我对令尊有个交代!”

    柳春燕最怕有人对她有怜悯之意,立即谢道:“多谢老伯垂怜,家父、先夫虽已去,但借老伯的福荫,我已在此开田辟地,安家立业,可传百年,况听家父在世说过,立国之本,无农无稳,无商不富,伯父身为一县之父母,当倡奖农桑,发展经济,侄女不孝,也正是为国家和老伯做点事儿,再说官场险恶,福祸难料,我先立块基业,待日后伯父也有块退养之地!”

    龙老爷说“既如此,就请爱侄多加保重,有事即报与我。老伯与你做主!另外尊父是死于国是,令夫死于迫害,爱侄高风亮节亦令人钦佩,老夫当尽力报奏朝廷,以求褒奖!”

    柳春燕说:“褒奖之事就不提了,免得给老伯惹出些事来,影响前程,我也只希望安安静静过日子!”

    待送走了龙老爷,接着,姜龅牙一帮袍哥大爷也悄悄前来吊唁致哀,虽然调子低,怕被官府盯上,影响柳春燕日后生活,但情义礼节,皆样样周到,入情入理。

    七天后落葬,就葬在田家山,田明山、王姑娘的坟上面。

    丧事做完,柳春燕又想起王长春、邓发财等人来,不知买牲口一路怎样?

    再说那王长春与邓发财自别了刘云忠等人,一路顺江而下,到沙市一带就买了八头水牛。王长春心细,计议道“这八头是公的,至少要买两头母的,待以后生了崽,才能满足需要。”于是又买了两头母的,邓发财说:“春燕没有奶,不如再买头奶牛。”二人搜出所有的钱都不够。

    王长春说:“那是咱的盘缠哪,全花完啦咋回去?路上总得买点米吧?”

    邓发财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再说,买大的不够咱买小的如何?”

    王长春一拍手说:“对!待咱赶回去也就长大了。”于是又买了头小母牛,这样二人赶着一群牛,边走边放牧,遇到有人的地方就讨些吃的,五天后便到了宜昌。

    邓发财说:“前面慢慢就要进入峡江了,进去后人烟稀少,牛儿倒可吃草,我们总不能吃草,得找点钱买点粮食。”

    王长春说:“钱都花完了,你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吗,现在车到山前了,你说咋办?”

    邓发财一拍脑袋,说:“好办,我们下来的时候,因这里的牛贵而没买才去的沙市,既然这里的牛贵,我们不如把它卖了。”

    王长春说:“你疯了?我们辛辛苦苦,又跑了这么多路,咋舍得又卖掉?”

    邓发财说:“你咋拐不过弯,我们是做一笔生意呀!”

    王长春说:“我们是受柳姑娘之托来买牛的,不是来做生意的!”

    邓发财说:“你还没搞懂,买牛不是做生意啊?”

    王长春说:“是。”

    发财说:“那卖牛也是做生意呀!”

    王长春说:“你卖了回去如何交代?”

    邓发财说:“既然这里的牛贵,我们就把它卖了,肯定会赚一笔钱。”

    王长春醒悟道:“我们拿那笔钱再到沙市去买?”

    邓发财说:“如果拿那笔钱去买,十头牛的钱可买十二头了,但我们来不及了,柳姑娘她还等着我们的。”

    王长春问:“那咋办?”

    邓发财说:“我们把八头大的卖掉买八头小的,余下的钱,我们除了买些粮食外,还可买些油布、茶叶、棉花等高附加值的东西让那牛儿托着,运到四川去卖,我们一路上吃的住的不是都解决了吧!”

    王长春大喜道:“你邓家咋尽出猴子,一个个都是些屁猴子精!”

    邓发财说:“还有,四川除了闹匪患,还闹虎患,我们沿江而下时,不是经常看到老虎在沙滩溜达吗?凭你那根神箭防不了虎群,搞不好连你我都会葬身虎口,更不要说那群牛本身就是虎口中的美食。”

    王长春说:“那咋办?我死了不要紧,辜负了柳姑娘一片信任!”

    邓发财说:“我想买一根火器,那家伙枪口喷火,声震如雷,比你那神箭威力大多了,对付群虎不成问题。”

    王长春说:“那不是买卖军火了吗,况到哪里去找?”

    邓发财说:“那东西郑成功在收复台湾时,就从荷兰人手里缴获不少,为反清复明,运了不少到大陆来,流传在洪门哥老会手里,只要有钱是弄得到的。”

    果然,邓发财在宜昌卖了八头大牛买了十头小牛,余的钱买了油布以作帐篷防雨之用,又买了油盐茶米之日用品,只是火枪难觅。

    邓发财把牛群交与栈房,吩咐多加草料,后来到一条偏僻的街口上,在街口插了把匕首,上面盖了张手巾,然后戴上斗笠,蜷曲在一个角落观察动静。

    这样,人来人去,那东西都没引起人们注意,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个汉子也戴着斗笠,打着绑腿,穿着麻花绒球草鞋,将那东西一脚踢开,王长春大怒,站起要去找那汉子理论,邓发财忙按住他,只听那汉子口中念道:“一条洪龙在道中,何人在此访英雄?”

    邓发财拉着王长春只顾跟在那汉子后面,也不搭话,径直到江边一茶楼前站定。邓发财对王长春指了指右脚,两人一起用右脚先入门,然后称:“请茶倌泡茶!”

    一会儿,茶倌至,问:“要啥茶?”

    邓发财说:“要红(洪)茶。”

    茶倌拿了一双筷子放在茶碗左首,又将茶碗盖放筷右,问:“要吃啥?”

    邓发财说:“吃粮(当兵、玩炮火)。”

    茶倌有些吃惊,问:“哪里来?”

    邓发财说:“山里来(山堂)。”

    茶馆问:“哪里去?”

    邓发财说:“从水路回家(从山堂香水访自家人)。”

    这堂倌正是执法老幺,自觉辈分低了,忙说:“我去叫五哥。”

    来的五哥,正是刚才戴斗笠的引路人,正是本码头的红旗老五,他坐下就问:“你哥子府上哪里?”

    邓发财道:“堂头乡(香)下(暗语含:山堂香水)。”

    红旗老五又问:“你哥子尊姓大名?昆仲几个?”

    邓发财答道:“兄弟姓邓,某兄弟八人(内、外八堂),在下是长房老三。”

    红旗老五一听辈分比自己高,就说:“三哥如要解手请随我去便所。”

    邓发财说:“谢谢五哥!”

    邓发财随到楼后秘密会所,见到本码头舵爷胡乔三,他又问了宝山四柱,老寨主尊姓大名,山水香堂名称,认为对上布票,便说:“你兄弟的买卖是个大手笔,别人不敢我敢!明晚此时,码头交货,由老五领路,请问兄弟因公还是因私,因公本码头尽量招待,不管日期;因私,招待三天,送路费,到下码头为止。”

    邓发财说:“因私。”

    胡舵爷说:“你还要什么点心,本码头如数送上?”

    发财说:“八月十五的月饼两盒。”

    茶倌奉上后说了声:“记账了。”邓发财知道这是不能说谢谢的,这是大家约定的时间。

    第二天晚上,邓发财果然得到一支油光光的火枪,连同火药、铁沙子。邓发财好不胜喜,连夜擦洗,学装药、灌填之术,摆弄了一夜。

章节目录

扎根川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书林文学只为原作者甜稀饭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甜稀饭并收藏扎根川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