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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建这还是第一次见秋鲁。

    为了这次见面,或者更准确表述,是获得秋鲁的接见,彭建不仅事先打了无数次电话,与秋鲁的秘书反复说明此次前来汇报的原因和理由:毕竟他与秋鲁之间还隔着好几个层级,并无直接向其汇报工作的资格。而有些事情,他与秋鲁彼此之间又只属心照不宣,无法拿到台面上与他的秘书堂而皇之述说。

    而且即便是预约好的这次上门汇报,彭建大清早来行署办公大楼排队,却拿了个最后被接见的位置。想见秋鲁或向其汇报工作的人实在太多了,把他办公室的外间挤了个满满当当。彭建为此等候了几乎整个上午。直至外间所有的人全部离去,他这才被秋鲁的秘书带进了里间。而和他同来的谢珍,则直接被秋鲁秘书作为无关人等,或者是不够资格向秋鲁当面汇报的小杂鱼给挡了驾。

    从头一回从汪信嘴里听说此人,到这次双方在地区革委会大楼内会晤,准确地说,应该是秋鲁接见自己。其间,只用了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准确说是大半年时间,这个比自己老婆华暮还年轻几岁的男人,已从山旮旯里一个平困荒僻小县的副职,接连跨越了几级台阶,成为了手握重权的地区革委会副主任。当然了,这也是人生的一种机缘:三支两军运动结束了。包括地区革委会主任李文禄在内的许多人撤回了部队,这样就空出许多空缺。地区里剩下的领导干部排排坐分果果,屁股下的位置多少都有所变化。

    至于谁能把交椅朝前多挪动几格,那就是各凭本身,各显神通了。秋鲁属于那种有本事的人中间最显眼的一位。不仅是由三十几人的普通常委晋位副主任,而且目前的排位在十名以内。如今的他不仅是半条腿,甚至整个身躯都挤进了高级干部的行列,冲破了官场上最艰难,也是绝大多数中层干部一辈子为之奋斗,也最终倒在了这道门槛之前。彭建虽然来许昌的时间很短,但也大致听说了这些故事。

    其实彭建今天是有机会与秋鲁提前碰面的。

    等候秋鲁召见的中途,秋鲁曾撇下办公室所有人临时去隔壁的会议室开短会。那时候,外间所有等候他召见的人,没一个敢站起身拦住秋鲁,或者干脆追上去见缝插针地和秋鲁攀谈几句,只有他彭建大咧咧尾随秋鲁出了办公室。不过彭建不是抓紧机会去见秋鲁的,而是因为他犯了烟瘾以及心底憋闷,所以独自去行署大院里溜达。

    心底不无怨气的彭建,虽然清楚身秋鲁新接任副主任之后确实繁忙,但他不觉得秋鲁就至于忙到此前抽不出一点点的空暇时间来接见自己。他认定秋鲁是基于某种阴暗的心理而在故意晾自己;甚至是偷吃了属于自己的精美食品而有些不敢面对自己。为此,本该对秋鲁满怀感恩之心的他,不仅心底对秋鲁殊无敬意,甚至还忿忿地在肚子里腹诽和暗暗诅咒过他无数次。不仅仅是由于秋鲁比他更年轻,有比他显赫得多的家世,有更多的升迁机会,年纪轻轻就能窃据高位;还因为他感觉秋鲁此人不地道,吃了喝了自己的东西却抹脸不认账。自己为求出狱,不惜让老婆华暮对他施美人计,企图用糖衣炮弹去拉拢腐蚀他。这家伙也狡猾之极,吃下了糖衣却一脚踢回了炮弹。顺势把华暮当成了他的禁脔不说,甚至还转过头来让华暮来逼着自己离婚。否则,就让自己自生自灭地一辈子混吃等死。

    彭建实际上很早就从学习班出来了。在学习班里,因为有了秋鲁打招呼,他其实也没遭多少罪吃多少苦头。但他出来之后,却被长时间扔在家里无人关顾,直至他心不甘情不愿签下了那纸同意华暮离婚的证明,境况这才有了转变。诸如转业工作安置等等诸如此类此前没人理睬的事情,都顺利地得以处理。这就不能不让他多心地怀疑,此前的所有障碍全为秋鲁有意设置,是想以此逼迫自己就范的。

    彭建确实是自己涎着脸,死乞白赖求着华暮主动写下那张自己同意离婚,且不再干预她未来选择的字条的。但写证明材料的时候,他不仅是肉疼,甚至还感觉心底在流血。谁干脆利索地答应放弃华暮那种尤物时能不心疼呀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要是还想有个相对美好的前程,就不得不做出一些人生的取舍。而他原本是想凭籍手里控制的那个少年犯拿捏一下秋鲁,不仅让他有所忌惮的,而且特让他不得不听自己摆布的。但秋鲁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似乎根本就不在意他所掌握的所谓秘密,甚至连那个少年的死活也漠不关心,彭建这才放弃了类似不切实际的幻想。

    秋鲁的办公室是内外两间的套房。内间是他的办公处;而外间,则是他秘书的办公地点,也兼做了接待室。如今有些身份的领导办公室其实全是类似布局。

    把彭建带进里屋之后,秘书附在他耳畔小声说了一声,就掩上门主动退出去了。

    此刻坐在办公桌后面靠椅上的秋鲁,似乎因此前的忙碌而稍显疲倦。苍白的长脸颊上,不仅有几丝憔悴,也带有几分风霜,当然了,更多的还是自信和刚毅。知道彭建进来时,他不仅没有稍停手指揉捏太阳穴的动作,甚至连眼皮子也懒得抬。只是微点下颌示意彭建稍安勿躁,然后就把他晾在那儿。这让老江湖彭建倒是收敛了不少早前轻慢浮躁的心态。

    彭建这会儿忽然觉得,秋鲁其人能骤登高位,或许也并非全凭家世和走狗屎运,他一定还有其他的仗峙和能耐吧毕竟用冷处理的方式来敲打人,这是官场老油子才会玩的小手段。

    等就等呗。自己又不是啥官场菜鸟了,这等磨砺自己一辈子经历得还少嘛

    可这一等就是漫长的一段时间。彭建甚至为此感觉有些进退失据了。因为秋鲁一直没发话让他坐下,更别说让秘书倒茶了。所以他不知自己是该坐在沙发上静候秋鲁醒来;还是先退出里间,在外面溜达一圈,抽根烟再回来。等彭建都以为秋鲁可能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时,秋鲁却突然睁开眼,手指头在办公桌轻轻敲点几下,示意他搬一把无靠背的椅子在自己对面坐下,之后,这才语调不疾不徐,也不失亲和地问道:“怎么样,现在的新工作还适应吧?”

    已被秋鲁的折腾消磨去了不少桀骜之气的彭建唉声叹气道:“柏庄监狱那个地方呗,说起来是市里的单位,其实和乡下地方也没啥差别。不仅是建在山沟沟里,而且交通还特别不便。除了我们管教人员以及有限的几个探监家属,平日里根本没人去那儿。说起来距离市区只有二三十里路程,可我每次乘郊区的公交车回家,来回路上没个一整天都不行。”

    听彭建没有一个谢字,上来就诉苦,秋鲁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轻哼了一声。

    秋鲁这声冷哼的意思彭建能理解:这是在发泄对自己人心不足的不满了。但他被释放出来这么久了才第一次逮着面见秋鲁的机会,哪能放任眼前的机会就这么溜走而且他也觉得不该秋鲁值不得自己的感谢。于是就继续大咧咧道:“受组织处分,撤职降级,转业脱军装等等的,我彭建都认了;不能回郑州老家,我也可以忍,但。。。”

    “老彭,别但是了”

    秋鲁似乎没耐心听彭建如怨妇般罗唣个不休,他直接拦下彭建的话头道:“你没听说过勾践卧薪尝胆的典故吗?目下的困难,有些该忍还得忍。你这次能顺利出来已算撞大运了。受处分降职也好脱军装转业地方也罢,那算得了什么毕竟你人还全须全尾地呆在这里。

    你可知道你昔日的老上司老汪如今在干啥?他和你都是一样的原因进去的。可你如今已在外面逍遥自在了,他呢,不仅被开除党籍军籍,拿下所有的职务,而且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从学习班里出来呢你知足吧”

    见彭建的脸色因自己的大实话变得青一阵红一阵,秋鲁心底诅咒着这家伙的不知好歹,但面上依旧挂着微笑继续安抚道:“你也无需太着急了。据我掌握的内部消息,过些日子国内会借助吐故纳新和平台补反的机会,提拔一批在运动中表现突出的新鲜血液补充进各级班子。你的事情我会记在心里的。等有了合适的机会,我不会不帮你话说。”

    “谢谢秋主任关爱。”

    彭建呲呲牙,皮笑肉不笑谢过了秋鲁。随即又朝外间的秘书室瞥一眼,有些苦涩地笑笑说:“秋主任,其实我不是担心自己,我是在为谢珍的事情着急。她是我们香山寺学习班以前的专职医生,一个女同志。。。”

    秋鲁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正色说道:“你是不是在说外面的那个女同志?”

    与彭建一块儿来的谢珍此刻就呆在外间,这事儿秘书当然不会不朝秋鲁汇报。只是此前秋鲁有些搞不清楚的是,这彭建为何来见自己时还要捎带上一个风骚的女人。这女人虽有几分姿色,但瞥眼看上去不仅有些轻浮,更是面带戾气,属于秋鲁最厌恶的那一类型。彭建这是在故意朝自己示威?这会儿秋鲁总算是想清楚了。这女人应该是彭建的投名状:一是以此举来表明他与华暮真的一刀两断了;其次嘛,也是想博自己的同情,趁机讨要些额外的好处。于是他脸色终于和缓下来。

    见彭建点头,秋鲁遂问道:“她咋啦?”

    “为了我的事情,她也算尽心尽力了。而且我在学习班的那会儿,香山寺那边亏得有她帮着顶着,否则那个少年囚犯。。。”

    见秋鲁脸色再度转冷,彭建赶紧闭住嘴巴。不仅如此,秋鲁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也让此前因为心态不端正,还颇有愤懑之气的彭建,不由自主地就坐直了身体,还以前在部队面见首长汇报工作时一般挺直了腰杆。

    “我不是在为她表功,而是她真的不容易。何况她的事情不处理好,我也难以安心工作。”

    “既然她以前是医生,那让她转业到许昌来,安排去地区中心人民医院吧。你觉得这样的安排还满意?”

    “谢谢秋主任。”

    彭建这次主动站起身,甚至还带些哽咽地朝秋鲁鞠了个躬。虽然这会儿秋鲁只是给他许了个小小的愿,甚至是尚未兑现的,但他再无早前那种得陇望蜀,得了大便宜依旧不知足的不平衡感了。

    见彭建乖觉了不少,秋鲁的心态也好了起来。

    “老彭,除了谢珍的事儿,你今天找我还。。。”

    后面的话,秋鲁觉得自己没必要继续说下去。如果彭建连这个也搞不懂拎不清,那就算白白辜负自己花偌大力气把他捞出来的一番苦衷了。

    彭建果然知趣,口齿流利清晰地讲诉了那个少年囚犯的近况,然后还请示道:“那个少年安置妥当之后,不知您下一步对此还有何指示?”

    “早就想去柏庄走一趟了,毕竟你那里也属人保组的管辖范围。可惜此前一直抽不出时间来。恰好今天抽出点空闲时间,这样吧,你代表你们狱政部门,汇报一下你们近段时间的工作。”

    秋鲁不接彭建的话茬,就似他谈及的那个少年人与自己毫不相干,轻描淡写问起了监狱的情况。

    让自己代表监狱向他汇报工作?这话有门道哦彭建于是很兴奋,态度也很端正地汇报了监狱里,以及自己近期的工作,当然了,也不会忘记顺带谈及那个少年犯从香山寺押来柏庄监狱之后的情况。直至此时,秋鲁似乎才想起了那个人,饶有兴致插言道:“说说看,你怎么会想到要为他编造这样一段故事呀。”

    也不知是因为听彭建讲故事过于兴奋,身上因此有些燥热;还是因为寒冬已过半,转眼就要开春,身上穿着过多的御寒衣物让秋鲁感觉不适应,总之,他站起身来脱下了呢子大衣顺手挂于衣架上,这才让彭建继续讲下去。

    彭建用眼角瞥了一眼,发现秋鲁那件看似普通的中山装,面料居然是呢绒的。心底暗骂了一句:贪官。

    “秋主任,我搞了多年的案件侦破以及事后审讯和善后处理工作,凭我以往的经验分析,这现行反革命份子和普通刑事犯毕竟有所不同。名头听起来似乎很吓人,但外面的政治气候稍有变化,他们很有可能就如惊蛰过后的小爬虫一般,死而复生啥事儿也没有了。甚至还可能会被某些立场有问题的人视同英雄人物般对待。所以要想让那个少年一辈子不得翻身,还要让他再也生不出反抗之心,最好的办法呗,其实是以刑事案判上他几年更为稳妥。如此一来他就彻底臭大街了。更无需您平白担心他瞎嚷嚷啥了。嚷嚷出来了也无人相信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

    见秋鲁一幅饶有兴致的模样,心情也为之放松不少的彭建眉飞色舞解释道:“刑事犯可没现行犯那样好的坐牢条件。他们通常都是很多人关一间牢房之中。关押的房间条件差,还常年不能吃饱饭,所以彼此之间就似饿极了的狼一样,互相防范也互相撕咬。既为每餐饭时争抢一个馒头或一口菜汤而打斗,也为谁在监号里当老大,可以随意别人而斗。

    平日里在监号中,身强体壮,且敢亡命的都是牢头狱霸,总会欺负后来的人。而新来的体弱的,则必须睡马桶旁;每餐饭时还必须把饭至少孝敬一半给牢头。除此之外,他们还得伺候牢头和老囚犯。稍有做的不如意的时候还得挨揍,甚至有的囚牢中,还能出现过鸡~奸这类虐待新囚犯的事儿。”

    “那他在监号中真忍受不住了,岂不是更会瞎囔囔?”

    彭建很自负地笑道:“那绝不可能。所有的囚犯都有立功减刑的想法。他一瞎囔囔,人家岂不逮住了立功减刑的机会?再说了,管他的狱警我事先都打过招呼了。只要他一开口胡言乱语,狱警稍加示意他同牢的犯人还不得把他打个半死?他那小身板如今还没长成,如果经常挨那么几次,肯定更服服帖帖和胆颤心惊。我猜他现在应该已是满脸青紫,浑身没一处囫囵了。”

    “不错。看来让你转业之后继续干老本行,还真是没错哦”

    秋鲁似乎很满意自己当初的决策。地点点头,还对彭建微笑着投去赞赏的一瞥。

    “给他编派了个什么罪名?”

    “我可没有编派。他本身就是因为盗窃生产队的耕牛被逮捕的,转到这里来以前判了三年徒刑,已经服刑半年多。监狱的档案上就是这么写的。”

    彭建非常得意地嘿嘿笑着解释道。

    “你很有想象力和创造力。他的档案资料上还记载了一些啥?”

    “他是我们许昌地区襄城县双庙赵家庄人,全名是赵犟娃。十五岁,小学文化,务农。也有个鳏居的老爹,而且他那憨傻的老爹前几天还到狱中露了个面,给他送吃的和衣服被褥。因为他拒绝他爹探访,说不认得这个爹,全监狱的人差不多都知道了这事。以后,他再想拒绝这个爹,拒绝当赵犟娃都不可能呢”

    秋鲁听他说得这么有趣,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了一会秋鲁忽然又似想起些什么,自言自语喃喃道:“还剩两年半?那么表现好些,减几次刑,岂非很快就会出来?”

    一直在察言观色的彭建听秋鲁这样说,马上领会到他话中的意思,赶紧接口说:“如果他在服刑期间累教不改,比如不服管教拒绝改造,或企图逃狱之类的,不但不可能减刑,甚至还会加重处罚,改判和增加服刑期都是分分钟的事情。”

    “嗯,就按你的想法做吧。”

    彭建起身朝秋鲁鞠了个躬,然后面朝秋鲁,小心翼翼倒退着走出了办公室。

    看来选择专业人做专业事儿还真是步妙棋。

    自己老想着要把那小孩单独关押,以为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他乱说话。可人家这专业人偏偏就敢把他放在大庭广众之下,还偏偏能让他老老实实不敢乱说乱动。

    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确实缺少基本班底。虽然有些主动靠上来的,但都不知根知底。这人头脑清楚,业务也精熟,看来今后是个可以依重的人才。当然了,还得继续再观察一段时间,至少要看看他后续的事项是否处理得和前面同样漂亮。还得看看此人的品行。

    虽然华暮把他说得很不堪,但自己并不在乎这个。有能力就行,至于其他,观察着控制着使用,这是自己一向的原则。假如他的能力真能让自己满意,看在华暮的面子上,扶上马再送一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秋鲁闭目思考了一阵,心底已有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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