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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天寒。

    没有树,没有草,没有一丝生机,四周一片荒芜。

    荒芜如车非轩的心。

    车非轩大步的走,他脸上的鲜血已凝固,他身上的鲜血已凝固,他的身体已经冰冷。

    他从未觉得如此寒冷。

    全身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痛楚却更胜之前。

    车非轩已不知自己走了多久。

    天地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点声音,像是在那永恒虚无的无间地狱。

    除了痛楚,车非轩感受不到任何东西。

    除了大步的走,车非轩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忽然,漆黑的天地之中,一团火焰熊熊燃烧起来。火焰照亮方寸之地,一个男人静静地坐在地上。

    他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动作,像是一座古老的雕像。

    火光摇曳,在他脸上画出种种阴影,他还年轻,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皮肤光洁如玉。但他没有表情的脸,却看不出一丝生机。

    没有表情,便是有万千表情。因为他万千的情绪,已深入他的骨髓。

    他衣衫依旧褴褛,头发依旧缭乱,他的剑在腰间,酒壶在腰间。

    不知为何,车非轩心中莫名涌出一股悲意。

    “坐。”阿古静静看着火焰,淡淡说道。

    苦寒无风,火光却明灭不定,车非轩缓缓坐下,还没来的及说话,阿古已经伸出了手。

    手上有酒,最劣质的酒。

    车非轩一把拿住,仰头就喝。

    大口的喝,烈酒入喉,烈酒散满全身。从喉头一路辣到心头,从嘴角一直痛到全身。

    伤口沾上烈酒,愈发痛楚。

    心头沾上烈酒,愈发苦楚。

    一坛喝完,车非轩便开始呕吐,吐得昏天黑地,忘却尘事。

    看着车非轩狼狈的样子,阿古笑了笑,左手抚住酒壶,呆呆看着火焰,已入了神。

    这天地漆黑间,明灭不定的火焰中,到底可以看到多少事?

    “王百川真的死了?”阿古淡淡道。

    “是!”车非轩道。

    “是你杀的?”

    “我脸上有他的血。”

    阿古道:“你伤这么重,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养伤。”

    “然后呢?”

    车非轩咬牙道:“杀回去。”

    阿古笑道:“聪明人不都是先苦练剑法,等时机成熟才报仇雪恨的吗?”

    车非轩冷冷道:“我不是聪明人,我是车非轩,我不是为了报仇,我只是想!”

    “想?”

    “想杀回去!”

    阿古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逃出来。”

    “因为......”车非轩忽然说不出话来。

    阿古道:“既然想不到,就不要回去。”

    “可是我不甘!”

    “不甘?”

    车非轩道:“我不甘被冤枉,不甘成为无知之徒发泄悲痛的工具,如果我就这么像一条狗一样走了,我还怎么面对我身上这无数道伤口!”

    “以你的实力,去,就是死。”

    “车非轩从不怕死!”

    阿古笑了笑,缓缓站了起来,道:“你不是不怕死,你只是想死!”

    “我想死?”

    “是。”

    车非轩冷笑:“我凭什么就想死了?”

    “因为你觉得痛苦!”阿古淡淡道。

    “痛苦?”

    阿古道:“在你最孤独、最需要温暖的时候,那个女人离开了你,你喜欢她,所以你痛苦。”

    车非轩微微一愣,接着狂笑出声,道:“你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因为你还不知道我和影只见过几面。”

    阿古摸了摸自己的剑,又擦了擦酒壶,缓缓走出,淡淡道:“你若不信,不妨看看这团火焰,你可以看到任何东西。”

    他说着话,身影已缓缓走入黑暗,黑暗没有尽头,他的路亦没有尽头。

    车非轩站起来,吼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一个声音摇摇飘来,人早已消失不见。

    车非轩缓缓坐下,他不想再走,也无力再走,在这寂静寒冷的黑暗中,这团火焰是唯一的光明温暖之地。

    他看着火苗,火苗在跳动,接着汇聚成一张熟悉的脸庞。

    是秋水。

    车非轩把手缓缓伸了过去,丝毫感觉不到火焰的滚烫。而突然,秋水的脸骤然一变,变成一张同样美绝人寰的脸。

    车非轩手猛然收回,仔细一看,忽然心跳加速,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哀伤,这张脸庞真的好熟悉,好温暖。

    她到底是谁?

    车非轩心中刚有疑问,那张脸庞忽然流出眼泪,一直干净白皙的玉手,拿起一张洁白的面具,缓缓盖在脸上。

    洁白的面具上,泪痕尤为清晰,车非轩脑袋轰的一响,她竟然是影!

    不可能!这一定是幻象!

    车非轩豁然站起!猛然祭出泣血,右手一震,泣血白光爆闪,剑芒璀璨,透出短剑数尺。

    他猛喘粗气,却怎么也劈不下去。

    车非轩深深叹了口气,一把脱掉破碎的上衣,露出匀称的上身,只是此时,上面已满目苍夷。

    他盘腿而坐,痴痴的看着火苗,眼睛竟再也不愿移开。

    阳光明媚,惠风和畅。

    一只白鸟在车非轩胸口蹦蹦跳跳,轻轻啄着他身上凝固的血渍。

    车非轩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旁边已烧尽的木块,心中忽然觉得有些温暖。

    很久了,自己已很久没有睡得如此舒服了。

    身上酥酥麻麻的,伤口已经结痂,恢复的奇快。对于这点,车非轩早已习惯,自己毕竟是车非家族血脉。

    四下一片荒芜,千米之内,却有老鼠出洞,毒蛇补食,苍鹰俯视,一片勃勃生机。

    看着旁边的火焰废墟,车非轩心中忽然一阵慌乱,大步走出。

    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这地方他不过只来过一次,却已永远也忘不掉了。这里有一棵树,树下那熟悉的身影已经不在。

    她或许真的走了,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甚至,可能永远也见不着了。

    车非轩缓缓走近,抚摸着凹凸粗糙的树皮,这是她也曾触碰的地方。

    忽然,车非轩浑身一颤,急忙蹲下,捡起一颗石头。

    石头畸形丑陋,上面有一道渐渐的痕迹,这是水滴流过的痕迹。

    车非轩脸色一变,此地荒寒干燥,哪里会有什么水!

    这,这只可能是泪水!影的泪水!

    车非轩忽然心跳的厉害,几乎已不能呼吸!

    这眼泪代表着什么?

    她在伤心?

    车非轩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心中愈加笃定,笃定影一定伤心!她亦不想离开自己!

    她一定迫不得已!所以她故作无情的告别!

    她若真无情,又怎么会特意来告别?

    车非轩紧紧握拳,他的心在燃烧!

    他在想,影到底有什么苦衷,一定要离开自己,难道有人在逼迫她?

    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先找到她!

    找到她,比报仇更重要!车非轩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感情可以让一个人心死,也可以让一个人复活。

    车非轩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孤独的树,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此地离天刀城还不算太远,时刻都有被发现的风险,而此时的自己,一旦被发现,可能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车非轩绝不想死!他要活着,然后找到影!

    找到了之后要说什么?车非轩不清楚,但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她!

    他大步的走,走出几步,忽然止住身体。

    前方,天地相接出,一个消瘦的身影踉跄走来,她披头散发,衣衫破裂,模样颇为狼狈。

    她看到了自己,也伫立在了原地。

    方菲,她怎么会这样?

    车非轩刚要走过去,忽然又停住,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她的杀父仇人。

    方菲走了过来,看着车非轩,没有说话。

    她依旧美丽,只是这种美丽已不像之前那般惊艳,而是令人心碎。

    车非轩难以想象,那样的一个天之骄女,竟然会变成如今这样,这样落魄的美丽。

    这一切或许都是拜自己所赐。

    她死了父亲。

    “你竟然还没走。”方菲冷冷说道。

    车非轩道:“如果你要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

    “我这个样子,还可以杀人吗?”

    “我绝不还手!”车非轩咬牙道。

    方菲叹了口气,道:“你若死了,谁又来为你报仇?”

    “他们不会找你报仇。”

    “我不是说我,而是冤枉你的幕后凶手。”

    车非轩豁然抬起头,眼中透着不可思议,道:“你明白?”

    “你本是过来求我父亲救人的,不是吗?”

    车非轩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你若死了,谁又来为你报仇呢?”

    车非轩大声道:“车非轩绝不会死!他将讨回一切!”

    “好。”方菲勉强笑了笑,缓缓离开。

    “慢,你,你怎么会这样?”车非轩道。

    方菲淡淡道:“被人追杀。”

    车非轩呼吸一滞,道:“谁要杀你?”

    “父亲难免有很多仇家。”

    车非轩道:“但也有很多朋友,他们都不愿帮你?”

    方菲道:“愿,但我不愿。”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要走。”

    “去哪儿?”

    “去赤凰山,找我母亲。”

    “你要让你母亲查明真相?”

    方菲看着车非轩,道:“我是去学武,因为我和你一样,我要亲手讨回所有的一切。”

    车非轩冷笑一声,道:“好,那我们将来还能再见?”

    “能,因为我们要杀的人一样,我不会让你抢先!”

    “好,你走。”

    方菲看了车非轩一眼,忽然笑道:“一年之后,华夏京都,青年比武大赛,希望能看到你。”

    车非轩大声道:“一定。”

    夕阳西下,天还未冷。

    方菲已走了,她要去赤凰山学武,她是个坚强的女人。

    车非轩明白,自己的路也才刚刚开始。

    但无论多少风雨,都无法击倒一个心怀希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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