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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掉,那也算不了一件什么怪事。死去的人,我相信也不会怪罪活着的人,甚至希望这样来保住活着的人的命。

    在那之后,小穗子又背起他的大竹筐,又跟着我们一起到回头河边去。他绝口不提他的妈妈,有时,大家坐下来歇着的时候,他就有点儿发呆地望着哪儿出神。我们知道小穗子想他的妈妈,虽然那个疯女人在她活着的时候,犯起病来就去打她的儿子。但是,在她好了的时候,她又去疼他。这让小穗子明白他妈是真心喜欢他的。

    那段日子,回头河给了我们一些补充。我们在挖完野菜之后,就可以钻到河里去捉鱼,凭我们的本领,差不多哪次我们都有一点儿收获的。假如捉到的少,只有一条两条的泥鳅,我们就在河滩的卵石堆上烧出草炭火儿来,把鱼放在上面烤熟,然后放在手中吹一吹浮灰,再掰成几段,公平分配,和着上面的草灰一起吃到肚里,而鱼刺儿就分给小穗子的大黄狗。假如捉到多一点,有个五条或者六条的时候,我们就分开,各自拿回去,让家里的大人和着野菜熬出汤来喝。至少这样,我们可以给身子增加一点儿养料。

    回头河是温柔的,它流得平平静静,九曲十八弯,从这片让人疼爱又让人发愁的土地上流过,仿佛不愿离去的样子。流一段一个弯儿,像一个要远离家乡的人,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向远处走去,也许就是因为这。这条河才叫回头河。也许人们借着这条河流走的样子,悟到人活着也要这样,常常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才叫它回头河,反正有这样一条河,反正它叫回头河,反正在那儿留下我们童年时的一个个欢乐的故事或辛酸的故事,让我们忘不了那条弯弯的河和碧绿的河水。

    小穗子虽然不会水,不能跟我们一起下河,但是小穗子并不是白白分吃我们的战利品的。当我们在河边脱光衣服,扑进河里的时候,他就把我们的筐子和衣服收好,再捡来干茅草和蒿子,然后把一团茅草搓成碎末,等待着我们的收获。假如是我们喊一声“点火”,他就马上用火石将茅草打着,再吹出火来,烧起一堆旺火。我们几个一直是有福同享的。这种精神我一直认为来源于小穗子的爷爷讲给我们的那些故事的熏陶,但也一定溶进了乡间孩子们的那种淳朴劲儿。但是有一天,小穗子看见我们爬上岸来,疲惫不堪地躺在河滩上的样子。他忽然站起来,走到水边,望一望河面,然后就试探着朝水里走,大黄狗汪汪地叫起来,从河滩上奔过去,扑到小穗子的前面,我忽然明白小穗子要干什么。我坐起来,抓起一块卵石敲着地上的石头,冲着小穗子喊:“站下”小穗子没听我的,抓住大黄狗的背还是往里走。他的腿抬得低,一点点地趟着水,有时,大概是踩在卵石上硌着了脚,他的身子就歪一下,我站起来,大喊:“小穗子,站住”小穗子站下来,扭过脸来看看我,就又朝着深水里走。大黄狗显得不安起来,嘴里发着呜呜的声音。这时,小穗子的身子一歪,没站稳,一下摔倒在河水里,他扑腾着往起站,大脑袋露在水面上,就像浮在水上的一只大木瓢。我和二狗他们一齐跑过去,把他从水里拽上来。小穗子哭了,坐在河滩上,哭得一抽一抽的。我说:“谁也没要你下水,再说岸上总得有个人吧。”小穗子扬脸看看我又看看二狗和柳根,说:“我抓不到鱼啊”我被他的话弄得心里很不好受。是呵,那个时候,在人们饿得发狂的时候,哪怕一粒米,一片菜叶儿都是多么珍贵呵

    那之后,小穗子老是求我们教他凫水,但是把他弄到水里几次都险些出事,他的身子没劲儿,他的肚子太大,没办法在水里游起来。有一次他被水冲着漂下去,我们追不上,都吓傻了眼,多亏大黄狗咬住他的衣服把他拖上来。河里的鱼很少,没有捕鱼的工具,只靠手,也并不是那么好捉。有几天,我们累得筋疲力尽,可一条小鱼也捉不到。大伙儿都对那条河失去了信心。小穗子躺在河滩上,一声不响地嚼着一团草。我说:“小穗子,别嚼了。”吧叽嘴的声音我们大家听了都受不了了,那会勾起我们想到吃东西。小穗子把草吐在地上,说:“我饿呢。”可是,那时候,不光小穗子,村上的人谁不饿呢

    夏天就这样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日子就这样匆匆走着,土地光秃秃的,裸露着一片片枯黄的草地,庄稼地上只剩下一垅垅谷扎玉米扎土地瘦得像一个病人皱巴巴的皮肤。跟着,天下起雪来,冬天来了,土地冻起来,回头河的河水冻起来了,寒冷和饥饿像两头疯狂的狮子咬噬着人们。大家都缩回到自己的窝窝儿里,啃着分到的那一点点粮食和晒在屋檐下的几串干菜,熬着这个漫长的冬天。小穗子和我们这些孩子,虽然不像大人们那样操心,跑到寒风里去想着吃饱肚子的办法,但是,我们也有烦心事儿。饿着肚子,我们没办法跑到外面去玩儿。我们感受到了冬天的可怕。望着玻璃上的霜花,我们盼着那儿和外面的雪地快点儿化开,长出可以让我们吃饱肚子的东西。我们一整天一整天地待在屋里,坐在炕头上,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憋闷。

    有天傍晚,天快要黑的时候,我坐在炕上发呆。妈拿着针线缝着一件破褂子,奶奶躺着,身上盖着被子,叨叨咕咕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那时,小穗子突然跑进来,他因为走得急,脸涨得有点儿红,张着嘴直喘。我看出他有点儿激动,摆着手,让我快点下地跟他走。我说:“干啥去”小穗子只是朝我笑,也不说话,然后先跑到外面等我。我给他弄得有点儿糊涂,但我还是马上穿上鞋跑出去,小穗子说:“走吧,上我爷爷那儿去。”我说:“听故事吗”小穗子笑了,笑得有点儿诡秘。我就不再问他,跟着他走。

    那天晚上,外面是真冷啊西北风刮得很紧,吹在我们的后背上,薄薄的棉袄一下子就给穿透了,像一根根针尖直扎着我们的身子。那时天已经渐渐地黑下来,西边的天上只剩下一点暗红的颜色。我跟着小穗子急急地走着,坑坑洼洼的雪路使我们走得磕磕绊绊。小穗子一直拉着我走,像是怕我跑掉似的。等我们走进小穗子爷爷的小屋,那股热气里裹着的香味儿钻进我的鼻子时,再看看坐在小土炕上的二狗和柳根,我一下就明白了。便兴奋地抱住小穗子跳着脚喊:“我知道啦我知道啦”小穗子的爷爷呵呵地笑了。他那时正蹲在地上往灶膛里填火。我看见他的腰弯着,像一张拉满的弓,那满头花白的头发被灶膛里的火照着,就像一团挂满霜花儿的乱糟糟的茅草。果然,不一会儿,小穗子的爷爷就掀开锅盖,把锅里的东西舀进一只小碗。那是什么呢一碗加了淡盐的煮豆当时,我们觉着,那简直是一碗黄灿灿的金豆呵。

    打那以后,小穗子每天晚上都找我们到他爷爷那儿去,我们又像从前那样,坐在热乎乎的小土炕上,一边嚼着煮豆一边听小穗子的爷爷讲故事,小穗子总是高高兴兴的,话很多,眼睛盯着我们的小黑手去碗里捏起一粒煮豆,再看着我们丢进嘴,嚼着豆,吧叽出很响的声音,他的脸上就泛起一点儿快活的笑样。

    是小穗子和他爷爷帮了我们,不然的话,我们说不上会饿成什么样子呢。

    后来,村上开始有人饿死了。村子外面的坟地里有了几座新土堆。那些土堆靠着一块块冻土块摞起来,矮矮的,样子有点儿难过。但人死了也就死了,就像队长说的那样。一个冬天过去,春天的时候也就化成了泥土。但活着的人还得想着法儿活着。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有。

    有天晚上,我们刚刚吃完煮豆,支书和队长就一起进来。小穗子的爷爷是村上辈份最高的,村上有大事,大家就一定来找他。支书和队长坐下,三个大人就吸着掺了树叶的旱烟说着闲话。支书说:“怎么办呢村上已经有人饿死啦。”小穗子的爷爷低着头,说:“粮食都吃净了,有什么法子。”支书说:“这样下去,一村的人都难保住。”小穗子的爷爷儿说:“你是支书,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总得想点法儿呀。”“可是,再找不到什么可吃的了。只有”支书打住话,看看队长又看看小穗子的爷爷,然后就不吱声,吧嗒吧嗒吸烟。小穗子的爷爷一下子抬起头望着支书和队长,忽然将烟锅在灶台上磕磕,说:“你们要杀牛吗”支书没吱声,去看队长。队长就把头扭到一边去。“你们要杀牛”小穗子的爷爷瞪着眼,声音像用铁锤砸一块石头的声音一样沉。支书说:“老叔,没有法子啦”小穗子的爷爷说:“杀了牛明年咋种地这可是做绝后事呀”队长说:“人都快饿死啦,要牛还有什么用,救大伙儿的命要紧。”小穗子的爷爷声音有点儿发抖,说:“不能杀呵,那是咱大家的命根子呵”支书说:老叔,就依我这一次吧,杀两头,留两头,大家伙儿熬过这个冬天,打了春,地一冒青,大家就有指望啦。可这个时候,还让大家吃什么呢,树皮吃光了,榆树枝都给大家砍回来,剁成碎末熬糊糊喝。人打紧哩,能眼瞅着大伙饿死在大年里吗”小穗子的爷爷就不说话,低着头呜呜地哭起来。

    那天晚上,队长和支书一走,小穗子的爷爷就提着马灯到牛棚里,小穗子也跟过去。他们摸摸这头牛,又摸摸那头牛。我到半夜醒来出去撒尿,看见小穗子和爷爷还守在牛棚里。

    第二天早上,我听见生产队的院子里那个铁轨做成的破钟敲响了。一短一长的声音那是只有在村里有顶重要的事儿的时候才敲的,是召唤大家到生产队里去的。

    我们和小穗子的爷爷都没有出去。小穗子坐在他爷爷的对面,一声不响,后来就扑扑地掉起了眼泪。再后来,我们就听到牛的拖得长长的叹声。

    牛到底是被杀掉两头。那些天,家家的屋子里都飘着一股牛肉的香味儿。也许整个村子只有小穗子和他爷爷没有吃一口牛肉,没有喝一口牛肉煮的汤。我和二狗、柳根虽然都吃了牛肉,但我们在小穗子和他爷爷面前,是绝口不提一个“牛”字的。

    小穗子还是天天晚上找我们到他爷爷那儿去。我们包括小穗子都不知道小穗子的爷爷从哪儿弄来这么多豆子。但是有一天快晌午的时候我们听见外面有很多人吵吵嚷嚷,我们跑出去,看见支书和队长同几个不认识的人争吵,支书说:“怎么能有这事儿”就有一个人指着支书说:“你可是党员,说话要重事实”支书说:“我敢保证,他一辈子没拿过谁一点东西。”那人说:“那是从前的事儿。”队长说:“操你个祖宗从前咋啦现在咋啦要是没这事儿你们咋给老子交代”

    那个人说:“你不能骂人呵”队长说:“骂人吗惹急老子就揍你个”有一个人就说:“吵有什么用这样吧,我们大家去看看,要尊重事实,有呢,没说的。没有呢,那就更好,还是把事情弄清了再说。”队长说:“好吧,要是没那事儿,你们就谁也别出这个村子。”说着,这些人就朝生产队那边走去,一直进了小穗子的爷爷的小屋。我和小穗子、二狗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见队长那么凶,我们都不敢走过去,只是远远地站着看。我们大家一致痛恨那几个陌生人,因为在我们村里人的心中,支书和队长永远是对了。隔了大约有一顿饭的功夫,小穗子的爷爷的小屋门“哐”地一下被撞开,小穗子的爷爷被里面的人推出来,身上给一根绳子捆得紧紧的,把他棉袄前面的扣子都弄开,露出他有点儿发黑又有点儿发皱的胸脯。那时,天上正下着雪,我看见雪花飘到他的胸脯上,立刻就化成了水珠儿。小穗子怔了一下,马上奔过去抱住他爷爷的大腿,哭着喊:“你们为啥抓我爷爷”小穗子的爷爷站下来,扭一扭身子,大概是打算摸一摸小穗子的头,但是手被捆得紧紧的,他就用眼望着小穗子。小穗子喊:“你们放了我爷爷你们放了我爷爷”这时,那几个人中的一个打屋里拎出一个装了半袋东西的布袋,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冲着支书和队长说:“把他拉开”支书和队长没有动,一脸沮丧。小穗子不放手,抱着他爷爷的腿跪在地上,冲着队长和支书说:“你们让他们放了我爷爷吧,我爷爷好哩”拎着布袋的人就吼起来,说:“快点把他拉开”支书看看队长,两个人就一起走过去。支书没拉小穗子,他先给小穗子的爷爷把棉袄的扣子扣好,又拍去落在他头上和身上的雪,然后摘下自己的狗皮帽子戴在小穗子爷爷的头上,说:“老叔,注意点儿身子。”小穗子的爷爷眼里涌出两颗有点发浑的泪珠,说:“支书,我可是为了孩子,他们正长哩。”支书说:“老叔,我心里知道,有事儿捎个信儿来,我去看你。”队长就打腰上摘下烟袋和烟荷包插在小穗子的爷爷的腰里说:“里面掺了树叶,苦点儿,抽吧。”小穗子的爷爷嘴唇哆嗦着,他大概还想说什么,但是没说。

    小穗子的爷爷被抓走了,这一走,直到我离开那个村子,到城里读书之前,一直没回来。在我以后和妈妈回村子看乡亲们的时候,小穗子的爷爷也没回来,如果按照他的年龄推算,再加上那时的苦日子,他应该是早不在人世了。但是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村子的,因为我记着他走时留在村路上的那串白白的脚印,是深刻不灭的,印在路上,也印在了大伙儿的心里了。

    小穗子爷爷的离开,使小穗子和我们失去了一个安宁又幸福的小窝儿。尤其是小穗子,他是最难过的,常常一个人跑到他爷爷住过的那个小屋的门前蹲着,他是真想他的爷爷。他或者心里也明白,爷爷恐怕是不会回来了。那之后,我们常常是缩在谁家的炕角,谁也不说话,互相听着每个人的肚子里的咕咕叫声。

    我后来才知道,小穗子那天为啥哭得两眼通红地到我家来的。在小穗子哭红眼睛到我家来的前一天,他和二狗、柳根坐在我家的炕上,那时,妈正摘下屋檐下最后一串干菜。打算做晚饭。奶奶忽然睁开眼,盯着黢黑的屋顶说:“你们不好给我一点儿东西吃吗多香呵,我闻到肉味啦”妈妈过来,给奶奶朝上拉一拉被子,奶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可怜巴巴地说:“你们不能偷着吃呵多香的肉味儿呵。”我看见妈差点哭起来,她不去挣开手,站在那里声音发颤地说:“哪还有肉吃哪还有呢连牛都杀掉吃了。”奶奶不放手,说:“可是哪儿来的肉味儿呢”妈说:“是你想的哩。”奶奶嗅一嗅鼻子,泄气地松开妈说:“要是有一条狗多好哇。”然后她就呜呜地哭起来,含含糊糊地说着让人半懂不懂的话。

    第二天,小穗子哭得眼睛通红地来了。他进了屋,就解开棉袄,从里面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还冒着热气的东西,放在炕上。妈问:“小穗子,啥玩艺”小穗子不看妈,低着头说:“俺爸说,是给奶奶吃的。”那次我也跟奶奶享受了一小块肉。然后,我把吃剩下的骨头用一只破碗盛着,飞快地跑到小穗子家去。进了院我就直奔柴棚,大黄狗一直是趴在那里面的。可是,我的碗一下子掉在地上了。我看见,柴棚的土墙上钉着一张血淋淋的狗皮

    奶奶吃了大黄狗的狗肉,可身子却越来越弱,后来连说话的劲儿也没了,一连几天躺在炕头昏睡。支书和队长来了,村上的几个年岁大点儿的老人也来看过,几个远房的亲戚帮着守护奶奶。支书问了问情况,听说奶奶无端地闻到了肉的香味儿,就摇着头说:“是这样哩,人要死的时候是这样哩。”果然第二天奶奶就死了。

    冬天终于过去了,春风浩荡,融融日暖,回头河的冰面开始咔嚓咔嚓地解开。一弯碧绿的河水又流起来了。这个时候对闹着饥荒的村子来说是段苦长的日子。大家盼着地上冒出绿芽儿来,盼着种庄稼、收庄稼,但是什么时候能从地里背回粮食呢在家家的米缸都净得没有一星儿粮食,挂在屋檐下的干菜只剩下一根根挂满灰土的麻绳的时候,收粮食的日子就太遥远了。大家没法子了,拿着刀,拎着筐子到村外去,找那些刚刚冒出芽儿来的野菜,或拿着能够用来捕鱼的工具,扑到回头河上去。我和小穗子、二狗他们也都跑到河边去,但是水凉得扎骨,我们没法儿脱掉衣服钻到水里去。有时光着脚站在浅水里,偶尔捉到一条小鱼,可我们的腿也被河水冻得发紫,晚上躺在炕头上,好像骨头里都窜着凉风。

    天气在一点点地转暖,可是天却变了脸,哗啦哗啦地下起了小雨。大概是着了凉,我突然发起高烧,躺倒在炕上,不住地说胡话。妈吓得跑去找队长,队长就来了。他摸摸我的头,又把把我的脉,说:“烧得厉害呢。”妈吓得直哭,拿不出一点儿主意。队长也急得没法儿,在地上来回走,说:“药是没有啦。要是有点酒也就中了。”那时小穗子就站在一边,他一下拉住队长说:“药,有药爷爷的屋梁上吊着药。”队长说:“是啥药,是能治烧的药吗”小穗子想一想,说:“是哩,爷爷说过,那东西放在瓦盆里熬,喝了管用。”队长就腾腾地走出去,小穗子也跟着跑了出去。那天傍晚,我喝了妈熬的药确实好了一些。小穗子忽然就进来了,他把一个有核桃大的,烧得黑黢黢地东西塞给我,说:“吃吧,香哩。”我顾不上问是什么东西就塞进嘴里吞下去。那东西是香啊,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小穗子给我吃的那块东西是什么。

    喝了小穗子爷爷的药,我开始出汗、昏睡,我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也许是一天或者一夜。等我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晴了,太阳很好,照进屋来暖烘烘的。我喊妈,妈不在,我就那样躺着,足足有几个时辰,妈才回来,有点儿慌慌张张的,脚和身上都沾着泥水。妈说:“躺着吧。”就给我煮出一小碗菜粥来放在炕沿上,然后又匆匆地出去。这之后,妈妈直到天刹黑才回来。

    第二天,我的病全好了,只是感到身上没劲儿。我打算出去,找小穗子他们玩一会儿,妈一把拉住我问:“哪儿去”我说:“找小穗子去。”妈就拉我坐下说:“去找二狗和柳根吧。”我说,“那小穗子会生气的。”妈说:“不会的。小穗子出远门儿啦。跟他姑姑到城里念书去了。”“可是,”我说,“我不知道呵。”“是呵,他姑姑来了就把他接走了。”“那他还回来吗”“回来。”“啥时候回来呢”“等咱村上的收成好的时候。”我的心里忽然好像失去了什么,空寥寥的难受,便没精打采地走出去。路过小穗子家的门口时,我看见他背的那只大竹筐丢在墙角,镰刀就挂在筐沿上。我想喊:“小穗子,出来,咱们玩去”可是我没喊,我觉得小穗子能到他姑姑那儿去还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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