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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中的功德,将在彼世享有永生。总的来说,就是在这个基座上,西方靠着一些全都来自近东的宗教的帮助,建立了它在几千年的时间里对于生命意义的追求。但这并不阻止每个个体在这个俗世上,以各种属于尘世的现实性的行动追求幸福和平衡,从试图获得好收成的农民一直到试图杀害对他造成威胁或者与他竞争的人的国王,或是试图使自己富有的商人,莫不如此。因此人们可以说,除了确切意义上的宗教人士,如日常生活与幸福理想相符合的僧侣和神秘主义者,所有其他的人都在进行着一种不妨说是全凭经验的对幸福的追求,这种追求并不排斥宗教所称的罪恶,同时又继续着在彼世的对永恒幸福的追求。两个目标是可以妥协的,因为对永恒幸福的追求包含了原谅、忏悔、宽恕和对人们在尘世上所犯的所有罪恶的补赎的概念。

    马蒂厄是否存在一些建立在这种形而上学基础上的文明,这种形而上学考虑死亡之后和这次出生之前的各种不同的生存状态,而它的精神价值则浸润到日常生活的所有行为之中,以致没有真正的“普遍”行为

    让弗朗索瓦原则上,这正是基督教想要做的事可是人类与自己信奉的理想对着干的本领是无限的

    马蒂厄然而,一个真正实际的宗教并不仅仅是要引导人们生活在对于彼世的希望之中,而是还要赋予今生的每个行为以一种意义。

    让弗朗索瓦在理论上说是如此。基督教曾经首先是许多让人懂得如何在今生中行为表现的戒律。人正是根据自己在此生中的行为表现方式而获得自己的永恒幸福。

    马蒂厄有没有一种形而上学的生存观被补充到这些戒律上,它启发他,并且不局限于行为表现的领域

    让弗朗索瓦请注意我正在向你谈论发生在西方的事情。我并不是对你说,根据宗教的答案,人就能够在今生中不论做什么事部仍然该得到他的永恒幸福,尽管在绝大多数时候是如此因为在两千年里,欧洲人一直惊人地以一种与基督教道德相对立的方式生活着,相互杀害,相互奴役,相互偷盗,通奸,并放纵自己犯所有的大罪,同时却又怀着终究能上天堂的希望,因为人们向他们提供了赎罪和得救,只要他们死时已经忏悔并具备了所有的临终圣事就行了。好了当然,我并不是说人们向他们推荐的就是这个。教士、良心导师、告解师们将他们的时间都用在提醒信徒们,什么是罪恶,什么是根据主的法律而生活。我要强调的是,投身于一种根本上说是宗教性的对于生存意义的追求,并不就阻止人们在通常的领域追求日常的幸福,况且这类日常幸福的绝大多数是与基督教的道德完全相容的:建立一个家园,拥有一个家庭,享受良好的收成,能够以合法的手段变得富有,所有这一切都不是受禁止的。但是有许多其他行动则是对基督教法则的公然冒犯。然而,由于基督教是一种关于罪恶、关于罪恶的悔悟和救赎的宗教,一切都根据这种辩证法而运行着。

    马蒂厄这样一来,人们也许能够注意到那些巨大的宗教与精神传统所具有的各种各样的在理论与实践之间启发和谐的能力。任何人都不否认,人类存在者要自我改造,要使自身具备的完善“变为现实有非常多的困难。所以一种精神传统,可以一方面根据其形而上学观点的正确性,另一方面,则是根据它为在生命的每个时刻实现这种内心改造而提供的方法的有效性得到评判。

    让弗朗索瓦其实,能在言语和行动之间有一点极小的和谐一致就不错了给生命赋予意义的第二条道路就是我要说的哲学道路,这是在古代的意义上说的。这就是对智慧、对内心和平的追求,这两者是一种观察的果实,我们在这些谈话中常常提到这种观察,确切地说,它意在摆脱表面化的情感和野心,并将自己的精力保留给一些属于智慧、精神、美学、哲学或道德范畴的更高的野心,以使与他人的关系和国家的运行尽可能地变得人道。这就是我们在绝大多数古代最伟大的思想家那里发现的设想;这种设想有时是带着一种更为宗教性的、更为形而上学的强调,如在柏拉图那里;有时,如在伊壁鸠鲁派学者们和斯多葛派学者们那里,则更突出地强调倾向于永久安宁和人类各种机能的内在平衡,倾向于远离对于国家、政治、爱情、各种欲求的热情。这种智慧,举例来说,我们在塞内加的致卢基利乌斯书信中,以及其近代的版本,例如在蒙田那里找到,蒙田给了我们一些规则,以获得内在的自由,获得解脱。这并不阻止人们享受生存的快乐,尤其是享受精神的快乐。这种哲学性的第二条道路已经被抛弃,总体上说是从十七至十八世纪开始。哲学通过它所参加的与在十七世纪刚刚诞生的近代科学的对话,越来越朝向纯认识,即对历史的解释,同时放弃了对人类生存的管理以及对一个应当授予它的意义的追求。

    马蒂厄也就是说朝向对“事实”的认识。

    让弗朗索瓦是的。靠着科学的出现,人们终于确信存在某个被称为客观性的东西,一种向所有的人而不是仅向哲人开放的认识。

    马蒂厄精神认识是向所有真正愿意费力气去探索它的人开放的。人们就是这样才成为哲人。否则,一种一开始能为所有人接受的“客观”认识,如果没有丝毫的对自己的努力,就只能是认识的最小的公分母。那样的话,人们所谈的就更是一种量的接近而不是质的接近。

    让弗朗索瓦不妨说在西方,人们从信仰的文明过渡到了证明的文明。

    马蒂厄精神实践的果实,安宁、机敏、精神清晰,以及它的外在表现,仁慈、不眷恋、忍耐,都更属于证明的范畴而非信仰的范畴。人们说,利他主义和自我控制乃是认识的标志,而摆脱情绪则是沉思的标志。这些品质最终扎根于我们的内心,并通过我们的行动而自发地表现出来。

    让弗朗索瓦从历史上看,自十八世纪开始,对科学的信仰代替了对智慧的信仰。这是第一个阶段,即“光明的哲学”也就是启蒙哲学。这是什么样的光明理性的光明,它有助于人们理解真实事物的功能,驱散幻象、激情、荒谬的信仰、迷信。然后,通过客观认识的道路而获得了个人内在智慧。用那个时代的口头禅来说,这是将要照亮人类幸福这个问题的“理性的火炬”。

    马蒂厄佛教谈的是“认识的火炬”;如果没有智慧,理性便将在人类幸福的问题上不着边际地推沦,但永远到达不了人类幸福。

    让弗朗索瓦如果你同意的话,可以说,诞生于十八世纪并继续贯穿了整个十九世纪的新思想,就是进步这个含糊的用语同时包含了道德进步和科学进步来自理性,这个新思想将向我们解释宇宙中和个人的功能中所蕴藏的动力。是理性一进步这一对对偶物能给我们带来幸福。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不错的。科学已经促成了人类生存的巨大改善。无论如何不应忘记,就是在一八三○年,法国的人均寿命也只有二十五岁那时人们实际上治不好任何疾病。很少有人在三十岁时还拥有自己的牙齿。而当他活到三十岁,又是如何十八世纪,在英国发明了对付天花这种造成那样众多牺牲者的疾病的牛痘接种,这引起巨大的影响。伏尔泰在很长时间里都在谈论此事。事物终于是处在真正的变化之中。你会对我说:这是量变。但是,这些属于实用和物质范围的、却对大众有着重要意义的改善,使人们说:我们进入一个新纪元;世界不再是古人所相信的那种对它自己的永久重复,世界能够改变,是科学带来的进步和对自然规律的了解澄清帮助人们改造人类生活在其中、并且特别是将要生活在其中的那些条件。

    马蒂厄这个接近的目标是改造生存条件,而不是赋予生存一个意义。但为什么一个方面必须通过损害另一个方面以使自身得到发展

    让弗朗索瓦靠着生活条件的改造,每个人类存在者都拥有了更多的进入到一种个人智慧的可能性。向一群冬天冻得要死、稍有一点传染病就像苍蝇一样成批死去的文盲农民宣讲哲学智慧,这当然很优雅。可是,如果要使他们能够从塞内加的教导中获益,他们首先必须能活到人们可以对他们实施这教育的年龄那种将科学进步导致的物质利益与每个个体都能获得的崇高精神完善相对立的思想,在我看来是反动的。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反证。当十八世纪的人们谈论知识带来的进步时,他们根本就不认为科学通过自身必须解决他们个人幸福的所有问题他们认为科学给他们提供了一个范围,在这个范围里,他们有更多的机会拥有哪怕仅仅是一些延期,而特别是一些条件,使他们能够获得某种安宁。因为只有马尔克奥莱尔皇帝和一些朝臣或生活在宫廷里的寄生哲学家能够达到的斯多葛学说智慧,是很优雅,但可惜有些精英主义。

    马蒂厄我们再来谈谈你举的冻僵的农民的例子这使我想到那些承受极度的寒冷,生活在巨大的物质简朴中的**游牧民。然而,就是这些牧民都有一种生存观,它给他们带来一种精华人物根本不可能有的生活的快乐。即使在我们这时代,这些冻僵的农民都达到了一种智慧,它扩散在他们每天的生活中。我曾在不丹和**的一些深谷中度过几个月,那里既无道路也没有电,没有任何东西表示我们是处在现代。但是,人类关系的品质在这里以鲜明的方式与西方大都会里的人类关系品质形成对比。相反,当过分的物质发展导致制造出一些根本不必要的东西时,人便发现自己陷入奢侈的错综复杂之中。没有了精神价值,物质进步只能引向灾难。这并不是要宣扬一种乌托邦式的回归自然,或是回归仅存的自然,而是要理解,如果在人们现在所理解的物质意义上,“生活水平”大大改善了,则生活的质量就大大地降低了。**的游牧民和不丹的农民不像一个美国生意人那样善于“挣得”他们的生活,但他们知道如何不失去这样的生活

    让弗朗索瓦这种对消费社会正如人们在一九六八所说的进行的批评就是在当今的西方文明内部也非常激烈。但这个争论包含有一个先决成功。再说一遍,十八世纪的哲学家们并没有说科学将会解决人类命运或生存意义的那些问题,因为他们,尤其是卢梭,还鼓吹回归、忠于原始自然;可是与他们的观点相伴随的,是对教育效能的信任,对于了解各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学说、不同的宗教之间存在的选择总量以便自由地选择其中之一的能力的信任。宽容的思想就是由此而来的,它就在这个时代产生,或者说至少是在这个时代里得到充分发展。当你说到那些靠着佛教而认识幸福的**农民时,人们几乎没有向他们推荐任何别的东西他们并不拥有西方的图书,以便对自己说:“啊,好的我宁愿归依长老会宗教,或者归依海德格尔哲学”就像基督教对于中世纪的欧洲农民一样,这差不多就是变戏法者让人不得不抽的那张牌,也就是惟一的选择。信奉佛教的**游牧民们也许很幸福,我为他们感到高兴,但我们不能说我们面对的就是一群自由地选择了某种智慧的人。他们选择了他们的社会向他们推荐的那种智慧。如果这智慧使他们幸福,那太好了,但是这与外表不是同一回事。

    马蒂厄我不认为必须试遍所有的事物以理解某件事物的价值。我们以纯洁解渴的水为例。喝这水的人不必尝遍附近所有的水,甜的或咸的,就能欣赏其优秀。同样,那些品尝过精神实践和精神价值的快乐的人除了他们自己亲身经验作证明外,并不需要别的证明。由此得到的幸福有一种力量和内在的坚定,这是不会说谎的。我想在此引述由一位**隐修土作的一首精神实现之歌的几句话:

    今天,我登上比我完美的寺院还更高的山,

    在山顶,我抬起眼,

    看到了无云的天。

    它使我想到绝对而无边的宇宙空间,

    于是我认识到一种无环境又无目的,

    脱离一切片面观点的自由。

    目光直视前方,

    我看到这个世界的太阳,

    它的毫无遮蔽的光芒,

    使我想到了沉思,

    于是我对摆脱了一切概念沉思

    的光明的真空有了不二的体验。

    我将头转向南方,

    我看到了彩虹的美丽彩带,

    它的景象提醒我一切现象都是空的和透明的,

    于是我获得一种不二体验:

    彻底摆脱了一切关于无和永恒概念的

    自然的清晰。

    就像在太阳中心没有丝毫黑暗一样,

    对于隐修士,宇宙和众生是完美的,

    于是他满足了。

    就像在一座黄金的岛上根本没有卵石一样,

    对于隐修士,所有的声音都是祷告,

    于是他满足了。

    就像鸟在碧空中的飞行不留任何痕迹一样,

    对于隐修士,思想便是绝对的自然,

    于是他满足了。

    写下这些诗句的人丝毫不需要周游世界并去感受纽约闹市区的快乐或一所长老会殿堂的虔诚,就能对自己所体验的真理有清楚的认识。再说,你说的那种选择的自由在当代社会里并不肯定就这样大。细心观察城市的生活,人们感觉到个体的生活的所有小侧面都肯定是被极为明确地规定了,就像一个螺丝必须恰好塞住一个洞孔。在某种意义上,人们对自己的生活没有丝毫的把握。为了存活,他们必须遵循被分配给他们的模式和节奏。

    让弗朗索瓦然而,一种新的对精神智慧的欲求解释了西方近来对于佛教的兴趣,如果说西方感到了这个欲求,这正是因为佛教能够将西方过去的经验和目前的经验作比较。启蒙哲学伴随着一种希望,这种希望建立在科学的飞跃发展之上,并且也是建立在知识传播的迫切需要之上。正是从这里产生了在一个世纪之后得到实现的为了所有人的世俗化的、免费的义务教育的理想。也就是不代表任何特别学说的,不是反宗教的antireligiguse,而是非宗教的a-religieuse教育。这一切,与对自由选择的宽容的发展相结合,必将给予生存以一种意义。当然,这种运用科学的、工业的物质文明能够产生出一些不必要的、无节制的和不自然的需求,这是肯定的。伊壁鸠鲁就已说过,每种已被满足的需求都制造出一些新需求并增大失望感。正由于这个原因,今天对于古希腊的各种哲学,就像对佛教一样,有着巨大的要求,古希腊哲学就这样又有发言权了。

    马蒂厄但还必须是教育不仅仅是知识科学知识、技术知识、历史学知识的积累,它必须构成存在者的一种真正的成长过程。

    让弗朗索瓦当然,但我们来谈谈西方自十八世纪以来为回答生存意义这个问题而作尝试的第三个方面。这一个方面属于一大批名目繁多的有关社会重建的乌托邦空想,也就是伴随法国大革命而起飞的革命概念。在那个时候之前,revolution这个词一直指的仅仅是一颗星球围着太阳作的转动。人们为在经济、司法。政治、宗教和文化等一切领域彻底重建一个社会,而破坏一个社会,在这个意义上的革命理想,这尤其就是“一七**年理想”或至少是一七九三年的理想。还包括这场革命的主要角色们心中的这种确信,即他们有权为了他们的至高理想,通过恐怖来清除所有与这场伟大的混乱相对立的人即使不走这个极端不幸的是极端太频繁了这种思想也已扎下了根,即人类幸福只能通过社会的一场彻底改造方能实现。必须使公正社会成为现实。从这个观点来看,试图草创一种方法,以使每个被单独对待的人变得良好而清醒,是徒劳的。必须整体对待社会。这样一来,对生存的意义的解决就不再是个人的问题。

    马蒂厄一个整体,如果它的各个组成部分不是好的,怎么能希望它是好的人们不能用一堆铁钉造出一块金子。

    让弗朗索瓦因为整体被认为是作用于所有的组成部分。这是一种典型的乌托邦空想。这种类型的所有社会理论都是乌托邦空想。也就是通过社会的彻底的,不是逐渐的和部分的,而是突然的和整体的改善而进行的人类存在者的改善,人类存在者的制造。当社会在其整体上变得公正了之后,组成社会的每个公民就会自己变成一个公正而幸福的人类存在者。在这些乌托邦空想中,启蒙哲学的两个组成部分汇合到了一起,一方面是科学进步的理想,认为科学进步将保证物质的丰富并使人类存在者摆脱由贫穷产生的种种烦恼,另一方面则是各种公正社会关系的理想。组成社会的每个个体都将享受到这个公正,并且自行采取一种更为道德的态度。个体的道德化和向幸福的过渡通过社会的总体的改造来实现。个体不再有自身的生存,他只是作为社会机器的部分而存在。列宁和斯大林就有一大堆的关于“螺丝钉人”的话。人是**建设这个机器上的一个螺丝钉。

    马蒂厄那么,在你看来,在二十世纪末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处在什么样的形势中,我们是不是不受螺丝钉的诱惑了

    让弗朗索瓦唉,西方的宗教已不再被实践了。教皇也许有很多的听众。他写作了一些传播甚广的书。人们非常尊重巴黎主教吕斯蒂热红衣主教,人们就许多事向他咨询,当然是除了宗教的问题。另外,教士们是我们的最后的马克思主义者。天主教会拥有一些杰出的知识分子。但是人们不再去听弥撒,不再愿意奉行基督教的戒律。他们希望是基督徒,但又不必遵守他们觉得是反动的规则。再说也很少有出家修行的誓愿。今天,人们再也不能否认,对于彼世的希望已不再能补偿社会的痛苦,如失业,困惑的青年时代。再也没有教士能够召集郊区的青年,对他们说:如果你们是明智的,我将免去你们两年的炼狱。这再也行不通了,这已经完了。

    马蒂厄那么人们向这些青年和向那些更年长的人提供些什么

    让弗朗索瓦人们继续相信科学,继续在物质改善、健康改善的领域对之抱很大希望。但另一方面,人们意识到科学也具有一些消极的散落物,污染,化学和生物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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