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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问么。”女儿笑着说。

    “你这个傻女呵”老人愉快的骂着。接着,是那个男子宏亮的笑声。

    这以后不久,我的隔壁,代替哭泣和吵闹的是母女之间的亲热的对话

    和妇人的尖锐轻快的笑声。我觉得日子清静了一些。因为笑声比哭声究竟容

    易忍受一点。但好景不常,那以后,却又加上了从午后开始一直继续到深夜

    的牌声。做母亲的仍像过去一样地操劳。有几次我听见女儿主张请一个佣人,

    老人都拒绝了。老人大概不习惯清闲的日子。当女儿坐在牌桌上时,她都坐

    在楼下后门口,缝着或洗着衣服,和邻人们谈天。“你老人家后福好呵”人

    们称赞她。

    “哪里话”老人闭目,微笑着摇头,但显然是乐意于别人的赞美。

    她们的突然的阔绰是显明的,特别是表现在女儿身上。她重新又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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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发,换上了新的绸衫和新的高跟鞋。在后门的集团中,是不大看到她出现

    了。再以后不久,她们就搬离了用营长太太的话来说“这个鬼巢”。

    临走时,大概是由于积累起来的仇恨,她以傲慢的姿态,没有指明地高骂了

    一场。太太们以轻蔑的沉默应付她的叫骂。只有张妈冷冷地说了一句:“你

    又发财了,营长太太,何必跟这些人吵呵”张妈特别着重地说“营长太太”。

    女人不屑地哼了一下,没有答理,走了。我终于有了一段清静的日子,

    一直到我搬家。

    我终于要辞别那个大城了。忙着买东西,弄船票。当我从一条热闹的

    大街走过的时候,在一家紧关着的店铺的门口,围着一大堆人,里面还有嚎

    哭的妇人们。我向里面张望了一下,突然,我发觉原来是我的邻居的老太婆

    也站在人群中间哭着。“怎么回事”我问一个站在我身边的人。

    “什么事,铺子倒了老板跑了,这些存钱的人倒了霉”那人大声地吐了

    一口痰,摇着头走开。

    “天啦,皇天啦”我的老邻居以干哑的声调叫着,没有眼泪地哭着,“你

    黑天良的东西啊,你杀千刀的呵可怜我老人呵叫我怎么活呵”

    我以沉重的、悲悯的心情凝望老人,我叫了她一声,她没有听见。

    突然,有一个女人向门上撞去,用手脚同时推撞着门。接着,第二个

    人也上去了我的邻居也上去了。门上发出一阵狂暴的雷鸣,几乎要破裂。

    人群中走进来了几个警察,大声吼叫着阻止受害的人们。

    “你们乱叫什么退开你们吃了亏政府当然晓得,法院会传你们的。

    站开,站开”警察们吼。

    人群有着严肃的寂静。突然,我的邻居发出狂笑,双手击着掌,以头

    向门上撞去。人群中发出轻微的惊呼。老人倒下了。笑声却没有中断,那是

    疯狂的、比哭声更悲惨的狂笑:“我的房子,我的棺材,我的女呵”

    我不能不掩着耳跑开。1947年4月

    拜 访

    现在,我和我的朋友都迟疑地站住。在我的面前,是一座院落的

    黑色大门。我的朋友伸出手去,快要挨近生锈的门环时,又缩回来了。他回

    过头来看我,呈露着那样困惑、苦恼的脸色,似乎正面临着什么不幸。接着,

    他做了一个可笑的鬼脸,轻轻地问:“怎么样”

    这一次拜访是他提议的。我们在一个悠长的、艰苦的八年之后,又回

    到这个大城来了,我们惊异着这个城市的巨大改变;当幼年时的朋友偶而重

    逢,我们惊异着各自巨大的改变。

    于是,我们谈起许多年前的一些事情。当我们面对过,而且也正面对

    着鲜血淋漓的人生,童年在我们的回忆中,是亲切、灿烂而动人的。那以后,

    是狂热的少年时代,在民族的灾难面前,我们真诚而努力地贡献我们的热情,

    抛开了学校的课本,四处奔走,组织集会,参加浩荡的游行行列自然,

    这一切是已经过去了。但是,当我们现在谈到时,仍旧有着说不出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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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相互说起那些已不知去向的友人,最后,当我问起那个时候曾经被我们

    每一个人都悄悄地爱着的叫做江叶的少女时,意外的,我的朋友告诉我,她

    就住在城外,并且,他提议,不妨去作一次冒昧的拜访。我自然同意了。我

    们大都愿意享受这种就说是“罗曼蒂克”吧,以好奇和激动,去看望一

    个十年前被我们悄悄地爱过的、勇敢而热情的少女。

    在路上,朋友我一直忘了介绍他的名字周大杰向我述说着江

    叶的情况。他们曾经在路上偶然遇见过一次。她苍老了,她曾经使我的眩目

    的奇异的火焰,已经熄灭了,他说,她现在只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妇人”。

    她是带着一个孩子在街上买东西时,与周大杰遇见的。

    我沉默地听着我的饶舌的朋友的述说。他的夸张的形容好几次使我忍

    不住发笑;而这笑声并不能表明我的快乐。我的朋友自我述说着那个少女巨

    大的变化,而他似乎忘记他自己,十年前那么顽皮、活泼的少年,现在已经

    是周大杰先生:一个机关里的小公务员,一个“妇人”的丈夫,和一个孩子

    的父亲。而我,虽然现在我还是一个流浪汉,而当我现在思索着这一些“现

    实的残酷”的时候,说明我已失去了少年时单纯幼稚的欢乐了。

    现在,高高兴兴地一口气跑完了近十里路,我们反而迟疑了,周大杰

    甚至不敢伸手敲门。是什么力量阻止他我们相互沉默地望着,站了一会。

    回过头去,黄昏正好:灿烂的落霞,在蓝天上涂抹着瑰丽的色彩。远山,树

    丛,茅屋,池塘都静默着。晚风掀起稻田中金黄色的波浪。在寂静中,

    我的面前的一颗大树,发出轻微的呼喊。

    “怎么样”周大杰第二次问,微微提高了声音。

    我生气地看他一眼,举手轻轻地敲门。门环发出凝重、喑哑的声音。

    没有回答。

    半晌,这一次是周大杰敲门,敲得很重。“谁呀”我们听见有人走过

    院落,门打开了,一个穿得很破乱的中年妇人站在我们面前。她显然是一个

    女仆。

    “找哪个”一点没有礼貌地询问。

    我和我的朋友又相互看了一眼。周大杰告诉她,我们来找“江小姐”。

    “江小姐这里姓张,没有什么姓江的。”那个女仆粗鲁地回答,门几乎

    就要关上了。

    但是,从门的隙间,我看见了一张脸从院内一个窗口伸出来,向着我

    们这边张望。是的,那是已经有一点苍老了,但我还是认得那张脸,因为我

    认识那一对还是很大的眼睛。

    “什么人哪,刘妈”那张脸问。同时,我听见里面有个小儿的哭声。

    “江叶”我几乎就要喊出来了。我鲁莽地推开了那个女工,向院落里跨

    进了一步。我正预备开口说话的时候,那女工打断了我。她大叫:“跟你说

    过了,这里姓张,没有什么姓江的”我已用不着回答,那张脸突然有着惊

    异和快乐的表情那是如此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告诉了我它已经认出来站

    在这里的是什么人了。

    “呵”那脸发出尖锐地呼喊:“马莱,还有”她看清了在我后面走

    进来的周大杰,“大杰刘妈,刘妈,引他们进来”

    那女工惶惑地看着我们,接着歉意地笑笑:“呵,你们是来找太太的。”

    她说着道歉的话,引我们走向院落。

    一个妇人从门里迎出来,一面在扣着长衫肋下的纽扣。在她背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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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阵风似的跟着三个孩子,从她身后探头向我们望,如同一个巢里面的三只小

    雀。屋内传出来更大的小儿哭声。

    “想不到,马莱呵,房里坐,马莱,你看”她显然是慌乱了,

    招呼着身边的孩子中最大的一个:“去,大傻,去招呼妹妹。”

    我们在房里坐下了。这间屋,如所有的乡下的屋子一样,是潮湿而阴

    暗的。仅只靠天井的那一边,有着一个钉着木格的窗子。四边的土墙已经有

    一些颓落了,露出竹篾。左面的墙上,有着一张六寸大的照片,光线太暗,

    辨不清那是什么人。屋内有着只有乡下才看得到的庞大、坚固、古老的木床,

    和一张污黑的歪倾着的方桌。大床上有一个正在啼哭的婴儿。女主人慌张地

    跑过去,露出胸部喂着奶;一面回头为我们张罗着茶水。

    我们接过女工为我们递过来的茶杯。我环顾,感到了某种局促和不安,

    这是在拜访之前没有想到的。而且,虽然我先前就知道她已结了婚,有了孩

    子,但在这个小屋内,我仍有着惊异和凄凉的感觉。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马莱”女主人询问。我听得出她的声音有一点

    颤抖。我简单地答复了她。她抱起婴儿,正面坐在床沿上。在这个阴暗的屋

    内,我不能好好地看清她,但感觉这是一个陌生的妇人。她,这个妇人,使

    我温柔的回忆变得凄凉而黯淡。

    我们沉默着。这沉默是生硬而痛苦的。女主人忘记了收回她的笑容,

    忧郁地凝视我们。

    周大杰低头长久地玩弄着那只粗糙的茶杯,我躲避女主人的凝视,想

    起了十年前的欢乐,和一些久已忘却了的细小的故事火热的场面,风雪

    夜的奔走,激情的歌唱那些青春的诗。现在,那时候最出色的女郎就坐

    在我们面前以另一种身份。我觉得,我是走进了一篇小说中间,痛切地

    感受了时间鞭子的抽打“我们九年不见了,不是”

    “是的,整九年。”

    “时间过得好快呵”女主人叹息:“这九年,你过得好么,马莱”

    我自然过得不好,我简略地说了一点我的情况。接着,问起她的情况。

    “我么”她凄苦地笑:“你看见的,就是这样许多话,一时也无从

    说起。”

    我们又沉默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我们是生疏的。我感到这一

    次的拜访是不必要的,我们不能得到什么,除了失望和痛苦。我想告辞,却

    又一直犹豫着,如一种什么力量拉扯着,没有开口。

    女主人也显然地感到了局面的僵硬,她低头喊一直惊异地望着我和周

    大杰的三个小孩:“来,喊伯伯,喊马伯伯,周伯伯。”

    孩子们畏缩,害羞,不肯喊。

    “他们的父亲呢”周大杰问。

    她望着周大杰,似乎不明白他的问题。接着,她又望着孩子们。

    “死了”好久后,她轻轻地回答,垂下了头。

    “死了”我不自觉地惊问。在说出口后,我就知道我的发问是愚笨的。

    “在一年前,”她抬起头,用异样的音调回答。我看不见,但感觉到了她

    的眼泪。“敌人投降前两个月。”

    暮色下沉,屋内更暗黑了。女工掌着油灯走进来,将灯放在桌上后,

    又在我们的沉默中退了出去。

    “他是做什么事情的”周大杰借着桌上的灯点燃了烟,递了一支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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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军官。”

    在油灯的暗弱的黄光下面,这阴暗、古老的土屋,是有了另外一种气

    氛。我们渐渐地不再感到窘迫。女主人轻言细语地谈了这九年中的她的经历:

    战争初期,像那时候的多数年轻人样,她是狂热而感动,抛弃了幸福的家,

    投奔到此方;因为工作的关系,认识了一位军人,发生了爱情,结婚不久,

    有了孩子。因为战争的变化,她随着丈夫,移到了华中,胜利前两个月,他,

    那个军官,在一种极端残酷和壮烈的情形下面,死在另一种战场上。

    “因为孩子太多,和一点别的原因”,她压抑着激情,低声地说:“我无

    法继续工作,回到了这边。现在,看起来,像一个贤妻良母了。”沉默了一

    会后,她抬起头来,“对我失望了么”我没有回答,我不能回答。点燃了

    第二支烟。

    “这八年,”她说,“对我是一个艰苦的磨炼现在,因为孩子,只有

    暂时守着。有时候,心里,苦得很。只要孩子有个交待,我还要再走出去。”

    她的热情的低微的谈话,她的在油灯下抱着孩子的姿态,和她的经历,

    使我们因久别和别的原因而来的距离,渐渐缩短了。她对我,已不是一个生

    疏的主妇,而是,像九年前一样,仍是我的亲切的友人;我想到,先前以“罗

    曼蒂克”的心情来拜访她,因为她的苍老而失望,是一种罪恶。

    我站起来,走近她,问:“还记得九年前的许多事情么”“忘不了”

    她点头,“回到这个城市来时,我很激动,是希望着什么,期待着什么的。

    但我发觉这个城市给我的只是冷漠。老朋友也都不见了,仅只在街上遇

    见一次周大杰。我也就不大出去了。每天黄昏就这样坐在这个阴暗的窗口。”

    “还有过去的那种豪情么”

    “相信我”她语调是坚强而痛苦:“还是像九年前一样,帮助我”

    我们站起来告辞,她将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掌着灯送我们穿过院落。

    田野已溶化在黑暗中,一片寂静。她伸出另一只手来:“那么有空再来玩,

    我寂寞。”我紧紧地还握她的手。“再重复一次,”她沉重地说,金色的

    灯光,摇晃在她有一点苍老、沉毅的脸上,“相信我,帮助我”

    当我想回答一点什么的时候,眼睛突然湿润,就放开了她的手,走了。

    她将手上的油灯高举,为我们照路1946年

    哀悼以外

    上星期天,接到一个朋友的信,里面提到另一个朋友的死讯。当时我

    颇有一点惆怅。在目前的中国,一两个人的死自然不值得惊奇,我虽离中年

    的大门还颇有一段距离,这几年也就默默地经历过好几次死别的悲哀了。但

    这一次却想写下一点哀悼的文字。我和死者有十多年的交往也应该有这一点

    情谊。但我提笔的原因,有一半却是为了生者:现在还健在的友人和我自己。

    死者的名字是蒋良华,我初中时的同学,一个非常用老师的话说

    调皮的学生。

    上课不用功不必说了,而且常常要做出一些小小的恶作剧。他的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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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球踢得很好,在初中一年级时已经是校内出名的球员了。另外,他又是很出

    色的话剧演员,代表学校出席讲演比赛的选手。总之,在课外活动中他往往

    占一个显要的位置,成为我的和别的同学们心目中的英雄。

    因为住处的相邻,也由于性格的相近,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谁起得

    较早时就去邀约另外一个,一道骑着自行车上学,晚上又一道回家。我还能

    非常清晰地记得那些大雪的冬日,天还没有大亮,他就站在我家的窗口低声

    地呼唤。低声,是为了怕惊醒我的祖父祖父不喜欢蒋良华,老是说他把我

    “带坏了”。他的声音虽然那样低,我还是在警觉地期待中被惊醒了,悄悄

    地爬起床,因为寒冷而颤抖着,披上衣服,走向窗口向他做手势,一面忙乱

    地扣衣服。他也做手势回答我,意思是要我快一点。我们表现得紧张而又神

    秘,那景象现在想来还非常生动。很快地我就穿着好了,轻步下楼。一到门

    外,我们就跳上各人自己的车子,飞快地骑走了,同时吹着口哨,唱着歌

    蒋良华的家庭曾经富有过,后来衰落下来了。他的父亲曾经是政界的

    红人,因为风云的变幻,加上一点别的什么打击,倒了台,在家里闲住着。

    他看去很苍老,很少说话。良华是他最小的、也是仅剩下来的儿子,受着老

    人衷心的爱抚和严厉的管束。他的母亲老人的第三个姨太太的出身听说

    不大值得尊重,因为她的善良和慈祥,我是非常欢喜她的。再加上一个远房

    的孀居的姑母,就组成了他们冷清的家了。他们的屋外是一个没有人经

    管的废园,有着几棵高大的法国梧桐树,阳光不易射到屋内。那高大幽暗的

    房中,常常寂静得只听见窗外鸟雀的喧叫声。后来,我想,也许正因为在家

    中是这样的局促,所以,一跑到外面,良华才反叛地变得那样顽皮吧。

    那个失意的老人,在凄凉的暮年,给予他安慰的,除了独子外,就是

    书籍。他收藏了好几柜子的书,大都是线装的,也有一些文学读物。因为在

    家里不能胡闹,良华就只能在书本中来开拓他的天地了。他后来喜爱文学,

    这种孕育是很有关系的。常常,在晚间,我和他站在椅子上在大书橱中东翻

    西找,有图画的,故事性的,就都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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