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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区居委会主任大林伸手搭在清太的肩头,说:“啊,清太,我正找你呢。你没事吧这边来。”大林将清太带到了走廊里,自己却再次返回医务室,从污物盆里的纱布中拣出来一个断了的翡翠戒指,回来对清太说:“这个是你妈妈的。”清太以前的确见过。

    一楼尽头的手工教室收容着重伤员,更加危笃的伤员则安置在里厢的教师办公室里。妈妈上半身缠着绷带,两只臂膀好似球棒一般直挺挺的,脸上也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唯有眼睛、鼻子和嘴巴露着黑洞洞的孔,鼻尖宛如天妇罗的面衣。看上去依稀眼熟的扎脚裤上,到处是烧焦烧烂的痕迹,露出下面驼色的衬裤来。

    “刚才总算睡着了。最好能送进医院里去,可医院都烧光啦。好像西宫的回生医院还没烧掉。”

    妈妈看似睡着了,其实是陷入了昏迷状态,呼吸也不均匀。

    “这我妈妈心脏不好,能不能给她一点儿药”

    “好,我去问问看。”

    尽管大林点头应允,可清太也明白,这要求很难满足。躺在妈妈旁边的汉子,每次呼吸时,从鼻子嘴巴里就会喷出血泡来。不知是因为看着不舒服还是于心不忍,一个身穿水手服的女学生环顾四周,用手巾揩拭了去。而对面的中年妇女下半身裸露着,仅仅在局部放了几块纱布,左腿自膝盖以下没了。

    清太试着喊了一声“妈妈”,心里却没一点底,他心中惦挂着节子,便又走到了操场上。节子跟那位邻家姑娘在安放单杠的沙坑处。

    “认出来了吗”

    “嗯。”

    “好可怜啊。有啥帮得上忙的,只管说好了。对啦,你们领了压缩饼干没有

    清太摇摇头,姑娘说了声“那我去帮你们领”,便走开了。

    节子拿着沙坑里捡到的冰激凌挖勺在玩耍。

    “把这个戒指放到钱包里,可不能弄丢啦。

    节子把戒指收进了钱包。

    “妈妈身体不舒服,过几天就会好的。”

    “妈妈在哪儿”

    “医院里,在西宫。所以你今天跟哥哥住在学校里,明天去西宫的阿姨家。知道不知道阿姨住在池塘旁边,就去那里。”

    节子不语,堆了好几个沙堆。

    不一会儿,姑娘拿着两个茶色的压缩饼干口袋走了回来。“我们在二楼教室里,大伙儿都在。你们也过来吧。”

    清太回答说,待会儿就去。可是和父母双全的家庭住在一起的话,节子就太可怜了,其实清太自己没准都会哭出声来。

    “吃不吃”

    “我要到妈妈那儿去。”

    “明天去吧。今天太晚啦。”说着,清太在沙坑边坐了下来。“看好了噢,哥哥可高明啦。清太纵身跃起,抓住了单杠,大幅度地摆荡起身子,开始一圈又一圈地做前回<

    上三年级时,十二月八日,战争爆发的那天清晨,就在这架单杠上,清太创造过前回环四十六次的纪录。

    第二天,说是要送妈妈去医院,可是清太又背不动,于是在没被燃烧弹烧毀的六甲道车站附近叫了一辆人力车。

    “好咧,你就坐上车,我拉到学校去。”

    于是乎,清太有生以来头一次坐上了人力车,顺着已然烧成了废墟的道路往回赶。然而赶回学校时,妈妈已经陷入垂危,无法搬动。车夫摆手谢绝收取车钱,回去了。当天傍晚,妈妈终于因为烧伤导致衰竭,断了气。

    “能不能解开绷带,让我看看妈妈的脸”

    听到清太的央求,脱去了白大褂、露出军医制服的医生答道:“还是不看为好啊。不看为好。”

    妈妈一动也不动,浑身缠满了绷带,那绷带上渗出了血,上面叮满无数的苍蝇。

    吐血泡的汉子、单腿截肢的女人也都死了。警察三言两语地询问了遗属,做了些笔录,说:“只好在六甲火葬场的院子里挖个坑烧啦。今天就得用卡车运走,要不然天气这么暖和”也不知道他是冲着谁在说话,敬了个礼便走了。

    既无线香、供花、饭团子,又无念经超度的和尚,甚至连哭丧的人都没有一个。遗属中的一位妇女,闭起眼睛听任老人梳理头发,另外一个则敞开了胸脯将奶头塞在孩子嘴里,还有一个少年单手捏着皱巴巴的小报号外版在大发感慨:“太了不起啦三百五十架来袭的敌机被击落了六成呐”清太也在心里进行着与妈妈的过世关系甚远的心算:三百五十架的六成可不就是二百一十架么

    节子暂时托给了住在西宫的远房亲戚照看。这是两家人事先约好了的:万一哪一家挨炸被烧了,就寄身到另一家去。那家有一位寡妇和在商船学校念书的儿子及女儿,再加上一个供职于神户海关的房客。

    预定六月七日中午在一王山下火化的妈妈的尸体,被人除去了手腕上的绷带,用铁丝系上标志牌。清太好不容易见到妈妈,发现她的皮肤变成了黑色,简直不像人的皮肤。刚一放上担架,蛆虫便成堆地掉落下来。转眼望去,只见成百上千的蛆虫在手工教室里团团蠕动。工作人员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脚便踩上去,搬出了尸体。烧焦的、宛如木材般的尸体,用草席裹起来,装上卡车。窒息死亡或伤害致死的,则抬进拆去了座椅的大客车,排作一列运走。

    一王山下的广场上,直径十米的大坑里面,杂乱无章地堆积着为应付空袭而从建筑物上拆下来的木梁木柱拉门拉窗。将尸体放在上面,警防团成员端起装有柴油的铁桶,好似在进行防火训练似的胡乱浇泼一阵,再点燃破布扔上去。黑烟立时升腾而起,烈焰熊熊。燃烧着的尸体滚落下来,他们便伸出消防钩钩住了,再拖回火中去。一旁铺着白布的桌子上,放着几百个粗糙的木盒子,用以收放骨殖。

    说是遗属在一旁会碍事,都被打发走了,甚至连和尚都没有一个。火葬完毕之后,到了夜间,就如同发放配给物资一般,交给清太一个用烧焦了的木柴写上名字的木盒子。也不知道那标志牌究竟起到了多大的作用。烟尽管黑,然而放在盒子里的那截指骨却是雪白的。

    夜深之后,清太走回了西宫的亲戚家中

    “妈妈身体还疼吗”

    “嗯,轰炸时负伤啦。”

    “戒指妈妈不戴了吧是送给节子了吧”

    清太将骨灰盒子藏在了高低柜上方的拉门格子里,脑中突然浮现出那根雪白的指骨上戴着戒指的情形来,他慌忙将这意象从脑中逐走,对着孤单单地坐在坐垫上玩着弹珠和戒指的节子说道:“那戒指很宝贵的噢,可要收好啦。”

    清太并不知道,妈妈曾将衣物寝具蚊帐之类运到了西宫的亲戚家里,那寡妇不无挖苦地说着:“还是海军好啊,搬东西还出动卡车。”她一面说,一面从走廊一角取出用蔓藤花纹的包袱皮盖着的行李,将其中的箱笼打开,里面现出节子、清太的内衣之类,还有妈妈平时穿的衣服,西装箱子里面还有出门时才穿的长袖和服。樟脑丸的气味令人怀念。

    玄关边的三叠“小屋指派给他们兄妹住。凭着罹灾证明,他们可以领取大米、鲑鱼、牛肉、煮豆罐头等特别配给。

    余热退尽之后,清太来到从前的住处,只见满目焦土,根本认不出这里曾是自己住过的家。他凭着记忆在那狭窄的地基上一挖,发现收藏在陶瓷火盆里的食粮安然无恙,于是借了一辆大板车,一连渡过石屋、住吉、芦屋、夙川四条河,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才运回来,堆放在玄关口。

    此时寡妇又来挖苦说:“还是军人家属奢侈呀。”一面却满脸高兴,仿佛是自家的东西,将梅子干分送给左邻右舍做人情。

    因为持续断水,男孩清太能够帮她从三百米开外的水井汲水回来,自然离不得。她女儿在女子学校四年级念书,现在被动员去中岛飞机厂干活,如今也请了一段时间假,在家里哄节子。

    去汲水时,清太看到附近去打仗的士兵的妻子和半裸着身子、头戴方顶学生帽的同志社大学的学生手拉着手招摇过市。他们在街谈巷议中是众矢之的。清太和节子则因为寡妇一副恩人的姿态四下吹嘘他们是海军的家属,妈妈死于轰炸,成了没爹没娘的可怜孤儿如何如何,博得了众人的同情。

    天一黑,近旁的储水池中,食用蛙便会呱呱地呜叫。从那里流出来的水量丰富的溪流两畔,青草茁壮茂密,每一片叶尖上都闪烁着一只萤火虫,伸出手去,那光亮便会移上手指尖。

    “节子,抓住了噢。”清太把萤火虫放在节子的掌心,可节子总是用力一攥,于是萤火虫立时便被捏碎了。将手掌放在鼻子前,就会闻到一股腥臭气味。湿湿的、黏糊糊的六月夜间,虽说地处西宫,却因靠近山麓,空袭似乎是与己无关的事。

    清太给爸爸写了封信,寄给吴市的海军司令部,托他们转交,结果如石沉大海。

    因为有职员曾经死乞白赖要妈妈在他们那儿开户,所以清太对神户银行六甲分行,还有住友银行元町分行记忆犹新,便上门去查询了一下存款余额,回来后告诉寡妇说,金额是七千元。寡妇立刻便神气活现:“我丈夫去世时退职金可是七万块钱呢。”还扬扬得意地夸赞自家的儿子:“幸彦那时还不过是中学三年级,可是对总经理的问题对答如流,还受到表扬了呢。真是落落大方呀,那孩子。”清太夜里总也睡不踏实,不时会受惊似的哭叫着醒来,第二天早晨自然起来晚了,因此寡妇的话像是在指桑骂槐。

    才不过十来天,广口瓶中的梅子干和干鸡蛋粉等便踪影俱无了,罹灾者特別配给也已消踪匿迹,三碗两盏的饭,一半变成了大豆、麦子和高梁。两个孩子正值能吃的当口,寡妇便疑心连自己的那一份也被他俩吃去了,于是一日三餐的杂烩粥一勺子就可伸到锅底,将稠米粒舀给女儿,给清太节子的是满满一碗只有菜叶的汤水。大概是略感内疚,她有时会说:“阿鲤可是在为国家出力呢,得多吃点儿,好长力气。”厨房里总是传来她用铁勺铲刮黏在锅底的焦粥的声响,想必那焦粥十分入味,又香又韧吧。一想到寡妇正在大口吞食那焦粥,清太与其说义愤填胸,倒毋宁说是馋涎欲滴。

    在海关工作的房客精通黑市交易,常送些牛肉、糖稀、鲑鱼罐头给寡妇,讨好她,对她的闺女有所图。

    “到海边玩玩去不”梅雨季节中偶尔放晴的一日,清太见节子出汗颇多,心内不安,他听说用海水洗拭一番对身体有益,便如此说道。节子那一颗童心是如何理解并接受现实的,清太不得而知,现在她不大提妈妈了,只是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哥哥。“嗯想去想去。”

    一直到去年夏天为止,他们每年都会在须磨租一间房子消夏。那时,清太将节子扔在沙滩上,自己一直游到海中渔夫安置的渔网玻璃浮球处,再游回来。沙滩茶馆只有一家,卖甜酒酿汤。兄妹俩呼呼地边吹边喝飘溢着生姜香味儿的甜酒酿汤,回家后还有妈妈做的炒面粉。节子大口大口地吞食着,呛得满脸都是面粉。节子还记得这情景吗清太差点儿问出口来一一且慢可不能稀里糊涂地勾着她回想起往事来。

    沿着小河走向海滩,笔直的柏油路上随处可见停放着的马车,是要运送疏散行李的。一个头戴神户一中的帽子、鼻梁上架着眼镜的小胖子,正双手抱着看上去就很重的书籍放到马车上,而马儿却只顾无精打采地甩着尾巴。

    向右转便来到了夙川的河堤上,途中有一家叫“帕波尼”的咖啡馆,出售用糖精调味的琼脂,于是买来吃了。一直到最后还在坚持做蛋糕卖的是位于三宫的“约海姆”。半年前,店主宣称关门大吉之前最后一次制作巧克力蛋糕,妈妈还买了一块回来。

    那家店的店主是犹太人说起犹太人,昭和十五年前后,在清太去补习算术的筱原附近的红洋房里,常常会有犹太人来,年纪轻轻的,却人人都留着一把大胡子,到了下午四点钟便排着队上澡堂子去。分明是夏日却还穿着厚厚的长大衣,有的人两只脚上都穿左脚的鞋子,拖着跛足。他们如今怎么样了大概也做了俘虏被遣送到工厂里去了吧。都说俘虏干活卖力,正式职工只晓得偷了铝合金去做香烟盒子,昧下合成树脂去做发簪。

    夙川河堤全部作了菜地,南瓜、黄瓜的花儿朵朵盛开。国道上几乎不见人影,沿着国道栽植的树丛当中,为了本土决战而保存下来的中级教练飞机,装模作样地披挂着伪装网,静悄悄地躲在那儿。海岸上,可以看见小孩子和老婆婆在用一升的大酒瓶汲取海水。

    “节子,把衣服脱光。”

    清太用手巾浸过海水,擦拭着节子那已经很有些女孩儿家模样的、肌肤丰满的肩膀和大腿,上面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

    “恐怕有点凉呢。”说着,清太一连洗了好几遍。在满池谷,洗澡得到邻家去借浴室用,而且常常是最后一个入浴,再加上灯火管制,只能黑灯瞎火地洗,几乎毫无洗澡的感觉。清太仔细看看节子的身体,很像爸爸,肤色白皙。

    “那是咋回事儿有人躺在那儿呢。”节子问。

    举目望去,只见低低的护岸堤坝旁,有一具盖着芦席的尸体,两只脚丫子戳出来,看上去大得出奇。

    “不要瞧那边,等天气再热点就能游泳啦,哥哥教你。”

    “游泳肚子要饿的。”

    清太最近也觉得饿得难以忍受,闲得无聊去挤脸上生出来的粉刺时,一不留神竟然会将那白色的油脂送进嘴巴里去。钱尽管有,却不懂得到黑市去用。

    “咱们钓鱼吧。”

    记得鳊罗、天鳙鱼等小鱼儿从前是可以钓得到的,哪怕能捞到海草也行啊然而只有腐烂的马尾藻无依无着地随波飘荡。

    响起了警报声,于是他们开始往回走。在回生医院的门口听见一个青年女子一声呼唤:“妈妈”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护士搂住了一个背着圆布口袋的中年妇女,大概是妈妈从家乡赶来探望女儿。清太茫然地望着这情景,心里羡慕着,觉得那护士的表情好美。

    猛然传来“隐蔽”的吼声,回首向海上望去,只见投放水雷的b29在大阪湾海面低空飞行。大概是已将目标尽数烧光最近没有什么大规模的空袭了。

    “你妈妈的衣服呀一一这话本来是不该说的可反正没有用处啦,咱们拿去换大米好不好阿姨也早就开始拿自家东西去换粮食,填补亏空啦。”寡妇声称,那样的话,就是死去的妈妈也会感到高兴的。清太尚未来得及作答,她便将西服箱子打开了。看得出来她趁清太兄妹俩不在时,早已经仔仔细细地翻查过了,只见她手法娴熟地取出两三件衣物来,扔在了榻榻米上。“这些大概可以换一斗大米呢。清太你也得多补些营养,长得壮壮的,好去当兵呀。”

    那是妈妈年轻时穿的衣服。清太想起以前家长来校参观听课的日子里,自己回头确认妈妈最最美丽的身姿时,曾经自豪地注视过它们;想起了去吴市探望爸爸时,妈妈出乎意料地打扮得很年轻,一同坐在列车里,自己曾经幸福地抚摸过它们。而如今,它们便要化作一斗大米去了。自己仅仅因为听到“一斗”这两个字,竟然就有一阵喜悅涌上心头,身子几乎簌簌颤抖。偶尔一次配给大米,跟节子两个人的加在一起,也领不到小半簸箕,却得坚持吃上五天才行。

    满池谷周遭住的几乎全是农家。不一会儿,寡妇便抱着米袋回来了,给清太原先存放梅子干的广口瓶里装满了大米,余下的便刷刷刷全都倒进了自家的米柜子里。

    开怀痛吃了两三天,又恢复了杂烩粥。清太稍稍表露出了一点不平,寡妇开口便说:“清太你也已经长大了,应该考虑考虑互相帮助嘛。你可是一点米也不拿出来,却还想吃白米饭,这可不行呀。行不通的。”

    行得通也罢,行不通也罢,拿着人家妈妈的衣服去换了大米来,乐颠颠地替自家女儿准备便当,替房客捏饭团,给清太兄妹俩的午饭却是脱脂大豆。味觉被米饭重新唤醒的节子不愿意吃,寡妇便说道:“你们咋那样说话这可是俺家的大米呀。什么这么说倒是阿姨占了你们的便宜啦这话可不得了呀。俺可是在照管孤儿啊,被人家这么说三道四的可怎么成。那好吧,饭咱就分开来吃好啦。这样的话就没话可说了吧。对啦清太,你们家不是在东京也有亲戚的吗妈妈的娘家不是有谁谁谁来着么给他们写封信咋样西宫不知道啥时候就要遭到轰炸哩。”

    好歹没有即刻把兄妹俩扫地出门,然而却肆无忌惮地嚷了个痛快。这也难怪,尽管稀里糊涂地投奔上门来,这儿却只是爸爸的表弟媳妇的娘家。其实在神户还有关系更近的亲戚,可家家都烧成了灰烬,联系不上。

    从杂货铺买来在贝壳上安了个柄做成的饭勺、砂锅、酱油瓶子,还花了十块钱给节子买了个黄杨木梳子。早晚借了只陶炉子煮饭。菜是马齿苋凉拌南瓜茎,池塘里捉来的田螺加糖和酱油煮,干鱿鱼发开了之后再煮熟。

    “算啦,不必坐得那样规规矩矩的嘛。”

    即使是面对寒酸得连饭桌也无、只能直接放在榻榻米上的饭碗,节子也要按照从前妈妈教下的礼数正襟危坐。吃完饭后,清太懒散地斜躺在榻榻米上时,她便提醒说:“要变成牛的”

    厨房分开之后,心情自是轻松多了,然而却事事俱欠周全。也不知是从那儿传染了来的,用黄杨木梳给节子梳头时,虱子和虱子卵成片地掉落下来。不小心晾晒衣服,寡妇就要说话:“会被敌机发现”连洗衣服也时常遭受寡妇的冷言冷语,尽管清太兄妹俩格外地小心翼翼,然而衣服总还是要变脏的。最为难的是洗澡间不让再用了,公共澡堂三天一次,还得自带燃料方才允许入浴,而这常常让人深感麻烦。

    清太白天在夙川车站前的旧书店里买来妈妈从前订阅过的过期妇女杂志,躺在家里阅读。警报响时,倘如广播电台报道说是敌机编队来袭,那简陋的防空壕连钻也不想钻,他拉着节子,逃进位于池塘前边、挖得较深的防空坑道。这又招致了寡妇及已然对战争孤儿感到厌烦的左邻右舍的恶评,说是像清太这样年纪的孩子应当成为市民消防团队的中坚。然而对于亲身体验过炸弹呼啸和迅猛火舌的人,敌机只来一两架倒也罢了,倘使是编队来袭的话,根本就无意去抗争。

    七月六日,在黄梅季节将尽的最后一场梅雨中,:b29轰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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