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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州是座边城,建筑也带着边区的风格,多以石坡砌成,简朴粗犷,迥异于江南烟雨楼阁。虽然是暮春之季,但朔风来袭,寒冷如冬,街上行人也大都披着厚厚的皮裘,因此一袭敝旧青衫的沈振衣出现在街头不免使行人感到诧异。

    沈振衣是要前往城北的边朔山庄,边朔山庄庄主号称“铁衣寒光”林金柝,曾是雁门关中一名统兵将领,亦是武当门下俗家弟子,年过五旬便退出官场江湖,在家乡朔州城造了一座方广数里、美轮美奂的大庄园,隐世不出,闭门谢客。此次武林大会不比以往,不能没有章法,沈振衣便选定了这座山庄作为江湖群雄聚集之地。

    虽然是边城,但毕竟已有十数年战事不兴,因此街上颇显热闹,纵比不得江南繁华,也别有一番风味。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随着父母赶集的幼儿玩闹声以及喝叱声不绝于耳。偶尔还可以看见一两位驱赶着马匹的蛮人,高鼻深目,相貌粗犷。虽则中原蛮族双方禁止私下交易,但条文易下,人心难禁,为利驱使者大有人在,何况中原一方也乐得购置一些优良马匹,久而久之,官府百姓也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对于铁器,还是禁制极严的,此乃当初谈大将军亲下军令,为此很是斩了几名利欲薰心的大边商!

    沈振衣行经一座菜摊时,一名颤颤巍巍的老太婆似是刚刚买完菜,手提着一篮青菜,忽然脚下一滑,摔将过来。沈振衣脚下一动,快步上前,扶着老婆婆肩头。忽然,老婆婆袖下一缩,一柄又细又薄的利刃无声无息递上前来。这一下出手,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随心而发,暗无声息,正是杀手秘传春雨剑中的一招。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沈振衣不愧一代武学宗师,刃未加身已心有所感,但终因未曾防备稍慢一步,细刃入肉几近一寸,却无鲜血涌出。沈振衣面上一丝红晕一闪而逝,脚下一动,斜移出三尺开外。

    一名木讷朴实的农夫本挑着担子,在沈振衣退到他身前时忽然自扁担中抽出一柄利剑刺向沈振衣后心,剑势去势快准精奇,俨然剑法大家。

    沈振衣一退之间已是全身气机凝聚,陡觉袭击,衣袖轻挥,如浮云飘散般拂向农夫,正是武当绝学流云飞袖之孤云出岫。这一式飘逸玄奇,威力非凡,农夫不敢硬接,一剑未曾递出便半途而废,急急跃出一丈开外。

    便在此时,异变又生。

    一名被父母抱着的幼童忽然甩出串着糖葫芦的签子,签子去势甚急,劲风凌厉,却非竹签,而是铁制。沈振衣陡然受袭,却不慌乱,身躯往后平平一倒,犹如腰肢折断一般,简简单单一式铁板桥,但能达到这种程度,却非朝夕苦练而不可得。

    好不容易避过这一次攻击,沈振衣心下放宽,却在此时,又有变化。

    一名斜卧街边的乞丐,伸手入怀,忽然双手一扬,十余件暗器击来,铁莲花,梅花镖,飞针,柳叶飞刀,应有尽有,锋刃蓝汪汪的,显然淬有剧毒。沈振衣此时身躯半倒,正是无处借力之时。

    绝杀!

    这一场刺杀显非偶然,老太婆,农夫,看似幼童的侏儒,三次出手都是出人意料,但却只是幌子,只为最后乞丐的出手做掩护,布局之人看透一切变化,将沈振衣逼至这等必死之地。

    沈振衣身躯不动,暗器飞来。

    纵在此时,他的面上依旧是一副平和之色,犹如古井,波澜不兴。

    袖中手腕轻震。

    街上普通百姓睹见这场变故,俱都怔住,却在此时,一名蓝衣少年飞身纵至,一道霸势无匹的刀光,迎向飞来的十七件阴毒暗器!

    这刀光简练朴拙,没有任何变化,直直一刀劈上前。

    十七件暗器分取上中下三路,有快有慢,忽左忽右,劲力变化入微。

    但这一刀劈上前时,十七件暗器便如主动迎上刀光,莲花碎,飞刀断,钢镖裂,便连细如毛发的飞针也从中而断。

    刀势不减,刀光如练,劈向面色大变的乞丐。

    天下间能双手发出十七件暗器,件件劲力方位不同的人只有一个人,蜀中唐门,唐十七。

    唐十七面色虽变心却未乱,单手一扬,一蓬烟尘迎上无匹刀光。

    没人会怀疑在唐门弟子手中,一张纸,一粒尘,都可夺人性命,何况是名震天下的唐门毒砂。毒砂,顾名思义,自然是有毒的,蜀中唐门素以毒药与暗器名扬天下,毒砂,便是两者的完美结合。曾有一位唐门长老与人赌斗,只以一粒毒砂化入水中,便毒死了十头牯牛,毒性之烈,可想而知。

    蓝衣少年面对这一蓬烟尘并没有躲闪,刀势不变,带着一种执著意韵劈向乞丐。

    少年人,总不似老江湖那般足够谨慎隐忍。

    但这也正是他们的可爱之处!

    他们有豪气,有侠气,有骨气,有勇气……

    如是足矣。

    唐十七脸上露出狞恶笑意,在他看来少年已是必死,他甚至已想到少年身体被毒砂侵蚀的惨厉模样。唐门毒砂的毒性,他自然是十分清楚的。

    至于毒砂会否伤及四周百姓,他是毫不在意的,些许贱民,死则死耳,何足道哉!

    他不是大侠,他只是杀手。

    只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所以注定只能死无全尸。

    一抹璀璨刀光翩然而过,少年身躯乍停,冷冷道:“你若不用毒砂,我便不会杀你,生机死路,皆由自寻!”

    那一蓬毒砂在少年水月流华般的一刀下尽化作虚无,唐十七脸上闪过一抹悔意,继而从中分作两半。

    百姓惊恐慌乱,三名杀手老太婆、农夫、侏儒却趁着这股乱潮隐退不见。沈振衣直起身躯,脸上一抹惊意倏然闪过,口中不由赞道:“好刀法!好刀法!凌家有子,当为天下雄!”

    蓝衣少年大步向前,恭恭敬敬施了一个礼道:“晚辈凌君侯,见过沈阁主!”

    沈振衣扶他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含笑道:“凌世侄,前些日子令祖父还与我说起过你,想不到今日便得相见。世侄人中龙凤,天日之表,当为天下之幸、武林之福,我生平所见俊才,怕只有谈家谈歌吟可比!”

    凌君侯想了想,认真道:“我不如他。”

    听闻此语,沈振衣先是愕然,继而大笑数声,状甚欢悦。

    凌君侯样子平静,并没有因沈振衣的赞誉之言而得意忘形,只是问道:“沈阁主,不追那些杀手了吗?”

    一个人能认清自己,总是好的。

    沈振衣秀气的眉毛微微一皱,继而舒展,淡淡道:“不必了!天下想要我死的人不计其数,但真正敢来杀我的,只有一个地方。”

    凌君侯低声沉道:“风雨西楼?”

    沈振衣点了点头。

    风雨西楼自然不会是一座楼的名字,而是一个杀手组织,延续数百年,神秘莫测,号称“风雨无声,勾魂夺命”。这组织的宗旨便是:只要你付足够的钱,便可以为你杀任何人!

    这样的组织自然有人爱也有人恨,但数百年来也没有人弄清楚他们的所在,更惶论复仇了。风雨西楼的杀手多半是寂寂无名之辈,隐于微末,在未出手前谁也不能肯定你身边的丫鬟路上的乞丐街上卖糖葫芦的老人邻家肥胖的大婶是否会是夺取你性命的杀手,这也正是他们的可怕之处。

    凌君侯眉头微微一皱,以东海凌家的势力,自然不惧风雨西楼,但这个组织便如附骨之蛆,阴魂不散,一旦纠缠起来,却也十分麻烦。

    沈振衣笑了笑,看着眼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年青人,目中欣赏毫不掩饰,对于江湖中出众的少年,他总是报以一种看待后辈的心态,看到他们的成长,为之欣悦。

    江湖,终归是要靠他们撑起来的。

    负手前行,扶起一名在方时的混乱中摔倒的孩童,面对孩童父母的谢辞微笑示意,看着充满生机与欢笑的市井,他眯着眼道:“随我走走吧,且看看这江山如画!”

    少年沉默不语,亦步前行。

    清冷的晨风带着一种边塞的腥燥,彤日微露头角,金色的光线给大地带来一丝温暖。小河刚刚解冻,欢快的鱼儿游来游去,仿佛在庆祝春日的到来。天空湛蓝,云朵洁白,鹰翔天际,盘旋起落。

    春回大地,万物苏生,生命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

    凌君侯看着这辽阔天地,只觉心中豪情难抑,忍不住仰天长啸,啸声虽响却不烈,便如春雷震震,有一种萌生万物的力量,持续约盏茶功夫,方渐渐回落。

    沈振衣笑看着他:“世侄当是前不久方踏入天人之境的吧!”

    凌君侯微微一惊,肃然道:“正是。还请沈叔父指点指点!”

    沈振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慨叹道:“你走到这种境界,任何人都无法再给予你指点,我也只能随便说说自己的感悟!昔者先贤观飞禽走兽搏杀日月星辰运转天地万象生灭而悟技击之理,这天地间一花一叶、一草一木,清风白云、高山流水莫不蕴含至理,只看你能不能悟了?世间招式万千,变化之极,便为不变,此为归真之境,你看那高山巍巍,矗立不语,又岂是风雨可侵;明月当空而照,其清姿流华,又岂是浮云可蔽;大江涛涛东去,淘尽英雄,又岂是礁石可阻?老子有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大道所在,自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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