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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家人的脾气,谁也改不了。

    听了他们的谈话,我对二格格不能在金家出现多少有了些了解,但以一个孩子的心思仍想不透其中的原委,由此对二格格更为想望,因为她的倔强与我很有些相通的东西彼此连着。

    二娘的病越发沉重,家中卖东西的频率在加快,或是刘妈,或是我母亲,三五天便要夹着小包袱出去一趟。厨子老王已被打发回家,母亲开始下厨操持起一家的伙食。母亲蒸的窝头死硬,发糕也酸唧唧的让人提不起胃口。母亲偶尔给二娘做碗热汤面,还偷偷摸摸不让我看见。防贼一样地防着我。那面二娘每每吃两口就撂下筷子,推给母亲说,给丫丫吃了吧,那只小耗子得加点儿料母亲说,一只耗子,加什么料小孩子家捎带着养活就行了。二娘说,吃不下了我的寿数怕已经到了,这辈子命中该吃的饭已经够数了母亲和刘妈听了就哭。二娘从此常常昏睡不醒,神志也渐渐恍惚,有时我趴在她的床前跟她说话,她也浑然不觉。

    二

    一个雨水绵绵的早晨,我在后园的亭子里摆弄我的小布人儿。那小布人儿是母亲为我缝制的,肚子、胳膊和腿里塞的都是旧棉花,直挺挺的不能打弯。小布人儿的脸是老三给我画的,他说是照着他媳妇静蕴的脸画的,所以我的小布人儿有一张死人的脸。我的小布人儿眼睛很大很圆,白眼珠多黑眼珠少,鼻子是两个小墨点,嘴是铅笔头蘸了红印泥点上去的,怪诞得有点像八月十五供的兔儿爷。我把小布人儿看做我的孩子,用手绢把它包裹起来抱在怀里哄着。给它唱“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唱归唱,只要我一看见那张脸心里就别扭,不知它究竟是我的孩子还是老三的媳妇。

    那天早晨的雨下得极没有名堂,我进亭子时太阳还在房脊上探头探脑地瞅我,转眼就成了雨,雨水顺着亭角淌下,流成了一条线,整个园子里都弥漫着烟雾一样的雨气。我怀里的“孩子”忽然变作了舜錤的媳妇,它挤眉弄眼地看着我,这使我害怕,我就一下子把它扔到雨地里,让冷雨去浇它。我极希望母亲来接我,把我从这雨水围困的亭子里,从舜錤媳妇的搅扰下救出去。但母亲没有来,周围只是单调而枯燥的雨声,我陡然感到寂寞无比,且觉心空如洗,便一动不动地坐在亭子的地上,犹如老僧入定了。

    这一定,就定了许久。后来我看见刘妈打着雨伞,来到后园,东张西望地看了半天,我料定她是来找我的,因为已经入定,便懒得答理她,单等着她找到我。孰料刘妈并没有找我的意思,她在假山那儿站了一会儿,便径直向园东的小角门走去

    小角门通向邻家的后花园,邻家过去是袁世凯的管家沈致善的产业。沈致善在袁家极得信任。所管的是账房、房产,包括置办姨太太和丫头诸多事务。我们家是2号,他们家是l号,彼此紧紧相连。论宅门,他们家的大门是黑的,没有高台阶,门与院墙相齐,有种克勤克俭的谦恭;我们家的门是红的,有高台阶,有上马石,大门闪进半间屋子,给人一种退后半步,引而不发的威严。刘妈说,大街门往里闪得越深,级别越高,那些小家小户的谁敢把大门往里盖就是隔壁沈家,有钱怎么着,有钱也不行。我对街门的深浅没兴趣,所感兴趣的是后头的园子,论街门沈家没我们家气派,但论园子我们家却比人家差远了。沈家的园子里不惟有假山,还有木头的小楼,有鱼池,池上有石头桥。最可贵的是东墙槐树上还拴着一架秋千,随风荡呀荡的,极吸引人。

    两家后园留此门相通,缘起于我的大爷。那位大爷用祖母的话说是个不肖之子,他为袁世凯干事,跟隔壁的沈致善拜过把兄弟,为此清廷对我们家很有看法,皇太后隆裕曾把我的祖父叫进宫去,当面训斥,让我的祖父下不来台,回来后自愧教子无方,再不见人,说丢不起这面子。祖父去世前,就传授爵位之事,上书宗人府,言传贤不传长。请朝廷将将军封号赐给四子,即我的父亲。大爷对祖父的做法毫不理会,依旧我行我素,与沈致善频频接触,后园特意留的这个小角门为的是时常走动,往来方便。袁世凯称帝时大爷竟死了。刘妈常说,这个小门是个祸害,没有它老太太不会死。二格格也不会出走,应该堵了才是。话是这么说。却迟迟没见行动,只是门上加了一把锁,长年不开,使得我打生下来就没机会到东边园子里去游玩过。

    现在刘妈竟然冒着雨将小门打开,神出鬼没地到那边去了,不知搞的什么名堂。我满怀期待地等在亭子里,浮想联翩。我想,接下来该像戏文里演的那样,刘妈引进一个年轻美貌的落难公子,下面该是小姐花园赠金只是这小姐。这小姐该是我呀我的心开始咚咚跳起来,脸也憋得通红,想那公子来到亭中我当如何答对,投钱相赠,让刘妈去偷两个鼻烟壶倒是上好之策

    我正云山雾罩地想入非非,“芳心”大乱时,只见刘妈领着一个妇人和一个男孩偷偷摸摸地由角门进来了,那妇人用伞遮着脸,罩护着孩子,蹑手蹑脚地随在刘妈身后,奔西跨院去了,看来是冲着二娘屋去的。如果当时我知道随刘妈而来的是二格格舜镅,我一定会不顾雨幕,跟过去看个究竟,一睹美人之风采。以偿昔日之夙愿。可惜并没人给我介绍,这一错过竟与二格格失之交臂,终生不得相认。

    过了一会儿,那个男孩子不堪寂寞,冒着雨跑到园子里来了,他先围着假山转了一圈,又蹲下来摸了摸梅树下湿漉漉的石凳,终于寻寻觅觅地朝凉亭走来。

    我冲他喊,呔,你是谁他发现了我,想躲,露出一副极心虚的神态。

    我说。你过来

    他犹豫了一下,终归还是过来了。

    看年龄,他比我大不了两三岁,穿的却是西服,质地不错,脚上是一双在当时尚不多见的小皮鞋。只那双小皮鞋便让我嫉妒,那是我从未穿过的东西。我只穿母亲做的红鞋,有时上面绣两只蝙蝠,有时绣两只小老鼠,布鞋与皮鞋相比,在气势上差得太远,所以我也不得不在语调上放缓和了些。

    我问他是谁,他说他叫沈继祖。

    我问,沈继祖是谁

    他显得有些不自在,似乎启齿艰难。突然话锋一转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耗子丫丫。

    呸,耗子丫丫是你叫的吗我很恼,同时对他脚下皮鞋的崇拜之情也荡然无存。我说,你从哪儿来的看你偷偷摸摸像个贼他说他不是贼。我说,不是贼为什么不走正道儿,要溜后门他一时语塞,翻着眼答不出话来,最后嗫嚅着说。我们家住西城我们家有钱,不是贼我想起刘妈的话,便说,你们家有钱,你们家的街门能退后半间,还有上马石吗他想了想说他们家压根儿没有大街门。我说,没街门难道你们家院子连着大街他说他们家的门是铁栅栏,站在院里就可以看见大街,站在他们家二楼阳台上也能看见大街。能看见大街的门又让我向往和嫉妒,特别是还有什么二楼阳台。我们家若有,我大可不必发愁因为贪恋街上的景致而被老三抓小鸡一样抓回来了。

    对方看出我的神情,马上讨好地说,你们的院子大,树也很多,这些我们家没有。我说,当然,我们过去是皇上的亲戚呢,我爸爸还当过大将军问及对方的爸爸,他有些闪烁其辞,不作正面回答,后来被我逼问急了,才说,我妈不让说。我问他妈妈是谁,他说,老家儿的名讳不是小辈儿能叫的。我说,你总得有个来头儿吧,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他说他应该管我叫小姨,他妈说过,金家的耗子丫丫是他小姨。

    有人管我叫姨我当然很高兴,就想端出姨的派头。这时听见西跨院一阵吵嚷,是二娘的声音,声音很尖,也很高,我甚至怀疑病得连神志也不太清楚的二娘何以能发出这样大的声响,接着是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和刘妈劝慰的声音。沈继祖也听到了这些,他的脸变得很苍白,显出一种由衷的恐惧与自卑,抱住亭柱惶惶地朝西跨院看,那副战战兢兢的神态让人可怜。我正想安慰他,却见刘妈打着伞匆匆跑过来对沈继祖说,大少爷快跟你妈走吧,二太太的痰上来了。

    沈继祖一句话不说。赶紧跟刘妈走了。

    我在后头喊,喂,你还来不来

    沈继祖连头也没回。

    我追到西跨院时,只见那妇人正跪在雨地里泪流满面地向二娘的窗户磕头。妇人的衣服沾透了泥水,好像她已经完全不在乎了,她将头一下一下在地上点着,做得一丝不苟。这使我觉得她的礼行得认真而重要。磕完头,妇人抽抽泣泣地拉起她的儿子走出门去,沈继祖脚上那双小皮鞋,也毫无顾忌地踩在水洼中

    来到二娘房里,我看见刘妈正在给二娘摩挲胸口。二娘脸色青紫,艰难地大口喘着气。屋内地上,除了碎了的药碗以外。还扬散着不少票子。我的母亲也在跟前,她给二娘一勺一勺地喂白糖水,二娘喝了几口,情景好些了才说,一个冰神玉骨的女儿,即使嫁个讨饭的花子也不屈其倾城之貌,配此下流,实在污了世家名声,偏又在这个时候来寒碜我她是成心要我死母亲说。二格格也是一片孝心,知道家里钱紧,给您送过些来,也是做女儿的本分。您这么不给她脸,让她在孩子跟前怎样做人二娘说,她怎样做人是她的事儿,她的儿子沈继祖继的是沈家的祖,与金家没关系。刘妈说,您怎么知道他不继金家

    我这才知道刚才来的是二格格,便很后悔没有多看她几眼。活生生让美人儿从眼皮底下跑了。二娘将金家的姑爷,也就是沈继祖的父亲归于“下流”,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难怪沈继祖在我跟前不愿说他的父亲是谁,原来他的父亲是属于“下流”的,连讨饭的花子也不如。后来我几次仔细回忆二格格的面容,似乎除了满面泪痕之外就是那件跪在雨水里的湿袍子,再无其他。

    二娘死了,将消息设法告诉了在外头的父亲,父亲因为战事相隔,滞留在西北,没有赶回来。办丧事时我也没再见到二格格。

    办完丧事,刘妈打点行李准备回安徽老家去,老三送了她一枚金镶珠石云蝠帽饰,以慰其几十年在金家的辛苦操劳。这枚帽饰是慈禧赏给我祖母的物件,金色蝙蝠的头与尾各嵌了一颗圆而大的东珠。

    这种珠子产在东北乌拉宁古塔的诸河中,采珠者于清水急流处采捞,百余蚌不见有一珠,得来十分不易。有珠的蚌要用纸包封,送至总管处,由将军与总管共同挑送,不足一分重,不够光亮圆润的仍然投入河中,以示严禁不敢自私。故清朝宫廷中使用的东珠粒粒是大而圆,没有皱皮的,以分量而定品级。不是皇亲显贵,没有资格佩戴东珠,亲王朝冠饰东珠九颗,郡王八颗,镇国公五颗,我祖父可戴四颗,祖母亦有诰封,也戴四颗。这帽饰原是镶在祖母朝冠上的一对,祖母去世时给了大娘、二娘一人一枚,老三拿他母亲的遗物转赠刘妈,足见对刘妈的看重。刘妈自然知道珠子的价值,死活不敢接,说蓬门小户,兜不住这么大的福分,遮不住宝物的光彩,既是二娘的东西还是给二格格留着吧。她不能要。

    老三听刘妈又提起二格格,转身拂袖而去,临出门扔下一句话:她不来我娘也死不了

    屋里只丢下刘妈拿着帽饰站在那里发呆。她猛抬头,见我在桌前趴着,便说,我怎么能要这个,这不该是我的东西,拿回刘家,它得把我们压死。我说那么个小玩意儿怎能压死人。刘妈说她命薄,有了这个只能招祸刘妈在房里转了几个圈,后来就用盒子把那亮闪闪的东西收了,对我说她不能拂了老三的面子。我说。那你就快带走吧。刘妈说,你以为我真敢带走

    三

    时过境迁,我没想到四十余年后在电视剧拍摄现场,以这种方式与沈继祖再次相见,彼此都已有了一把年纪,再不是穿红布鞋与小皮鞋的孩子了,双方见面都有隔世之感。我向沈继祖的脚上望去,那双脚上已经没有什么小皮鞋,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沾满黄泥的高靿儿雨靴,靴上关键之处还像自行车带一样,贴着黄色的补丁。一条皱巴巴的裤子进进出出地塞在靴内,拖泥带水,显得零乱又匆忙。

    演员们围过来,是为来人地道娴熟的满族请安姿势所吸引。这个剧需要请安的地方不少,但能将这个动作做得准确又自然的却没有一人。大多演员受了舞台与电影表演程式的影响,动作夸张又草率,别别扭扭的,如同没揉到的面。眼前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活样板,自然是请教的好机会,但是,沈继祖右臂上的黑纱阻止了他们,他们只好保持距离地站在那里,伺机再睹满人请安。

    我说,真难为你了,还能记得这个。他说他母亲从小就告诉他,无论什么时候见了金家的长辈都要按旗人的规矩行礼,使金家上下的人都知道,金家的外孙是有教养、懂规矩的良家子弟。我说,眼下民国都过去快五十年了,谁还讲这些老理儿。沈继祖说他母亲的礼教极严,一向教育子孙们以敦厚谦让为处世美德,以爱家爱国为立身根本,他们兄妹几人不敢不听母亲的教诲。我问沈继祖何以能找到这里。他说是他母亲在病榻上看报纸的影视报道中有我的名字,便料定“金舜铭”是金家没见过面的七妹妹无疑。我说既然如此,为什么早不来找我沈继祖说他母亲不让。我没料到,二格格与金家的隔阂有这样深,竟牵扯到了我这毫不相关的人。我说,其实我是见过你母亲的,那年也是下雨沈继祖大概也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有些窘,说,是的是我母亲没有注意到您罢了。我问二格格现在何处,沈继祖说就停在家里,灵堂已布置好,他的两个妹妹和妹夫们在守护着;又说,他想,她母亲毕竟是金家姑奶奶,去世以后如果有娘家人来送行,他母亲一定死可瞑目,否则一块心病老不得解。我说。二格格去了,这是件大事儿,我今夜陪你们去守灵,去之前得先告诉你的三舅舜錤一声。孰料,一提老三,沈继祖竟是一脸惊恐,他说,您千万别让舅舅来,我母亲说过。至死也不见舅舅,我不能背了她的意思。我说,人都殁了,那些恩恩怨怨也该结了,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呢沈继祖还是劝我让舜錤不要来,不让金家在世的任何舅舅来,说免得让他母亲难堪。

    这个沈继祖真是迂得可以。

    沈继祖把家里的地址写给我就告辞了,我将他送到门外,替他拦了辆出租,他死活不坐,说还要到崇文门去买鲜花,他母亲硬朗时常去那里买花,那里有黄土岗的直销花店。在同仁医院对面。我说黄土岗的花店好像早没了,他说那也去看看,他母亲爱那儿的花。

    我想,这个沈继祖迂虽迂,却是个感情细腻的孝子,眼下这样的儿子不多了。

    沈继祖撑开伞走了,我看见那张黑布伞已退了色,还有针线的痕迹,也看见他衣服的袖口被磨秃了边,那冒雨而行的步履已显出老态,与穿着西装皮鞋,在亭子里向我诉说“我们家有钱”的沈继祖相比,此沈继祖已非彼沈继祖矣

    等沈继祖消失在人群中。我才想起竟忘了问他的情况,是啊,该问的太多,太多。

    出了这样的事,导演只好准假。演职员们乐得清闲,家在北京的都回去了,外地的也相约了去逛商店,偌大拍摄场地只剩了我和导演两个人。导演用手叉着腰站在窗前看下雨,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开机那天没烧香,活该有此天劫,又说这大宅院的煞气太重,以后他再也不拍这样不瘟不火的戏了,要拍就拍武打片,火暴痛快,没有对话,拍不下去了就拉出几个来打一场我说,你也不要说那样的话,干什么都有突发事件,大伙儿连着干了一个月,也该歇歇了,下雨未必就是坏事。导演说,你不管钱,自然不知经费的紧张,我现在是五内俱焚,一筹莫展。我说,你也别急,不就是几句词儿吗,今天晚上我把它弄出来,不误你明天早上的戏。导演说,今天晚上你不是去奔丧吗我说,我搞不了不会托人吗我的侄子是戏剧学院戏文系毕业的,我把大概情节一讲,他怎么也给你凑出来了。导演听了很高兴,问我的侄子是谁,我说是金昶,导演说他听说过这个名字,金昶写过不少戏,就催我快些回家去找金昶。

    老三现在住在亚运村的高级公寓里,两个单元打通,曲里拐弯,房子不少,光厕所就有三个,所以我虽去过几次。终归也没闹清他家到底住了几间房。

    几年前老三和他的儿子、媳妇挤在干面胡同的单位宿舍里,两室一厅,五十六平方米。祖孙三代,也是甚不方便,闹哄哄的让人静不下心来。自打舜錤再娶以后,便搬出了戏楼胡同的旧宅,跟家里的联系就少了,后来又有了儿子有了孙子,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

    那一年他添了孙子,我正巧也在北京,便去看他。干面胡同那个小小的单元里满满当当堆的全是书,他和他的老伴儿蜗居在北边小屋,将南面大房腾给正坐月子的儿媳住。我的到来自然使舜錤很高兴,他张罗着要请我去东来顺吃涮羊肉,我说随便吃点儿什么都行。老三说大老远儿回来了,不吃点儿京城风味怎算回了家老三越热情,其夫人便越冷淡,话里话外地说在外头吃不如家里吃舒服、卫生,家里什么都是现成的,也不费什么事儿后续的三嫂从家世到本人自然与商业无半点瓜葛,其父是中学教员,本人是文化馆的干部,小门小户出身有着小门小户的精细,不似金家子弟,动辄便是东来顺、萃华楼。老三仍坚持要去东来顺,嫂子劝阻不住,索性摊牌说,去东来顺四五个人没四百块下不来,有这四百块买回东西自己弄比什么不强,怎净想着花那冤枉钱老三说,下馆子有下馆子的气氛,我请舜铭吃东来顺的涮锅子,吃的就是这名气,就是这陈旧,老阿玛在的时候隔三差五领着我们俩去东来顺,他并没带着我们上干面胡同的您这儿吃什么家常菜来。三嫂对我说,听听。你这个哥哥说话多噎人,想必你想得来,我跟他一块儿过受了他多少气。我说,三哥是心疼嫂子,怕嫂子受累。老三说,我怕谁受累也不怕她受累,她一天到晚小账算得精确到小数点以后几位,有天晚上十二点了还不睡,说是有笔账没对上,硬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帮她查账,查来查去,是忘了记一包甜面酱

    老三的话带有幽默成分在其中,但三嫂的脸面似乎有些挂不住了。说,谁能比得了你们金家,拿着玛瑙当抓子儿耍,各个儿都是不识柴米价儿的公子哥儿,眼下咱们都是拿干薪水的,你就知道东来顺锅子好吃,可知道咱们月月的亏空是多少这一说舜錤有点蔫儿,搭讪着说,也不是老去吃我见状赶紧说去东来顺由我做东,又掏出五百元钱塞给嫂子,说是给刚出世的小侄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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